淩晨四點,萬籟俱寂。


    總部外圍燈火通明,幾十個保鏢持槍來迴走動。


    “誰?”驟然一聲喝問響起。


    人人都被驚動,喀嚓喀嚓,一片手槍上膛的聲音。警犬豎起耳朵,朝路燈照不清的一端狂烈吠叫。


    一個人影慢慢從暗處跌跌撞撞地現出輪廓。渾身塵土,頭發淩亂不堪,筋疲力盡地抬頭,憔悴的臉上鑲嵌著兩顆黑寶石般的眼睛,帶著終於到家的欣慰:“是我。”


    “離先生?”


    “離先生,你迴來了?”


    眾人如釋重負,垂下對準離尉的槍。見離尉幾乎連站都站不穩,五六個人忙圍過去攙扶。


    “快!通知裏麵的人。”聽到上頭命令的小子飛快跑進屋裏。


    “離先生,你沒有哪裏受傷吧?要不要叫醫生?”


    “沒受傷。”離尉舉手抹一把臉,滿掌都是黑灰:“隻是走了很遠的路,一路上搶車,換車……”


    被人攙扶著剛走進大門,裏麵的人已經得了消息,一抹翠綠身影從二樓直撲下來,尖叫著喊一聲:“哥!”


    薇薇卷著香風衝進懷裏,撞得離尉連退幾步,被身後的保鏢一把扶住。


    “薇薇!”動情的喊了一聲,離尉隨即難堪地閉了嘴。一陣酸楚直衝喉頭,他是假貨,這妹妹並不屬於他。但他還是忍不住輕喊一聲:“薇薇……”情不自禁伸手撫摸懷裏長長的柔順黑發。


    還未觸到妹妹的長發,薇薇猛然直起身子,瞪大貓兒似的眼睛,對著離尉臉上就是一巴掌。


    啪!打得離尉眼冒金星,天地搖晃。


    “你被人洗腦把腦漿都洗掉了?這麽大還玩什麽離家出走,知不知道人家擔心你啊?周大哥把老狼他們都罵了一頓,不許他們再在總部出現。小白臉為了拍照的事挨了貓頭鷹一頓打,現在還躺在床上。我們還以為你被人抓了,到處找洛辛的麻煩,就差沒把地皮掀開來,你倒好,搞得灰頭土臉的迴來!”


    薇薇毫不留情一串連珠炮,喘了口氣,小鼻子猛然一皺,淚珠簌簌往下掉,看著離尉淒慘的模樣,伸出暖暖的小手輕輕撫摸離尉被她打紅的半邊臉頰,哀哀地哭起來。


    離尉見了她的眼淚,千言萬語說不出一個字來,緊緊抱著她,手足無措地說:“對不起。”


    “對不起有什麽用,沒見你這麽討厭的哥,就知道欺負妹妹。”薇薇被馴服的綿羊般靠在離尉懷裏。


    “我不是想欺負你。”


    “你還狡辯?”


    “是哥不好,是哥不好。我……”驟然抬眼,濃黑的睫毛狂震。離尉站在哪裏抱著薇薇,看著前方,整個人幾乎癡了。


    周揚不知什麽時候已經站在階梯上,靜靜凝視著自己。英氣的眼深邃幽深,離尉看不清裏麵藏著憤怒還是其它的什麽。對著周揚,他忽然害怕得魂不附體,仿佛周揚一開口,世界就會崩潰一般。


    他顫抖著看周揚向自己走來,薇薇也察覺到了,迴頭一看,乖巧的走開。


    兩人默默的對視間再沒有阻礙,距離越來越近。


    周揚停在他麵前,熟悉的氣息撲麵而來,暴風雨一樣籠罩天地。離尉的心髒被壓得無法跳動。


    靜靜審視離尉,周揚臉上還是平日那似笑非笑帶著一點邪魅的表情。把離尉象打算購買的古董一樣上上下下看了一遍,才用指尖跳起他的下巴,用充滿磁性的嗓音歎氣:“吃苦了吧?”


    堤就這樣崩決了。


    離尉忘了所有不該想的,任憑本能地伸開雙臂撲了上去。


    周揚穩當地接住他,摟住他,一句話也不說,感覺他在自己懷裏無法抑止的顫動,輕輕低頭,安慰地吻著他。


    他緩緩移動腳步,擁著變的脆弱無比的離尉上樓。房門關上後,不需要理會的一切都隔絕在外麵,熟悉的床和家具令離尉終於感到真正的安心。


    他迴來了。


    周揚親自倒杯熱水遞給離尉,坐在他身邊,輕輕拍著他的背,象安撫一隻受到驚嚇的貓,開口說:“我手機裏麵有定位裝置,趕到的時候你已經不在了。”


    “我遇到了洛辛的人。”離尉啜一口熱水:“手機大概被他們扔了。”


    “在附近的垃圾箱找到了。”


    離尉偷看周揚一眼,忐忑不安。假如問起後麵的事,精明如周揚。絕不會被輕易瞞過。


    “你見到洛辛……”


    “周揚,我很累。”離尉放下杯子,垂下眼:“讓我先洗個澡。”


    “也好。”周揚體貼地點頭,忽然邪氣地壓低聲音:“我幫你洗。”


    “不用……”


    “你被嚇壞了,一直抖個不停。”周揚的大手摟住他的腰,不容拒絕地說:“我不許你一個人呆著。”


    離尉看著他,說不出拒絕的話。不錯,他累壞了,他所遭受的驚嚇遠遠超過周揚的估計,那是周揚完全摸不著邊的崩潰和緊張。


    他現在一點也不想離開周揚,他希望每一刻周揚的臉龐都能保留在視線裏。所以他毫不抗拒地讓周揚把他的衣服一件件脫下,讓周揚把他打橫抱起來,跨進浴室的門,跨進那個霧蒙蒙象夢一樣的世界。


    周圍的一切溫暖起來,朦朧的世界裏隻有一樣是最清晰的周揚。


    水從打開的指尖裏潺潺流過,他隻需要專心地感受周揚的氣息就好。


    “又發了什麽瘋?”周揚皺著眉,用指尖撫摸他胸膛上的刀口。


    離尉低頭看著,刀是直插進入的,刀口並不長。看來他的複原能力很好,傷口已經開始掉痂,露出嫩紅的新肉。


    “捅了一刀。”


    “洛辛?”


    “不,我自己。”離尉咬著下唇,輕聲迴答。


    “笨蛋。”周揚的反應果然不出所料。


    離尉卻一點也不覺得生氣,相反,他感覺溫馨地偷笑起來。


    “還笑?”周揚懲罰性地咬住他的鎖骨,咬得離尉的笑臉皺成一團才鬆開牙齒。摩娑著那處傷口,歎氣:“離雖然喜歡打架,但很寶貝自己的皮膚,是不會允許這樣的傷口出現在自己身上的。”


    熱氣蒸騰的浴室忽然從中裂開,直墜十八層地獄。


    剛剛還溫暖身體的水瞬間冰冷徹骨,凍得離尉渾身僵硬。他用盡所有的力氣才能轉過頭,對上周揚平靜的表情。


    “你……你說什麽?”離尉嘶啞地問。


    “你不是都知道了嗎?”周揚仍在用毛巾輕輕幫他擦拭背脊,若無其事地說:“我又怎麽會認錯自己的情人?”


    離尉震驚地看著他,半天才從齒間擠出一句話:“你為什麽不殺了我?”他向後退,退到挨著浴缸的那一頭。


    “我幾乎就殺了你。最開始的時候,沒日沒夜的折磨你。”周揚輕而易舉地把他扯迴來,溫柔地抱住他的身子:“可你實在太象了,不僅僅是模樣,有時候連眼神也一樣。每當你倔強地瞪著我時,我竟然會情不自禁地想,雖然血型不同,dna不同,但裏麵裝的,會不會離尉的靈魂?世上真有這麽相似的眼睛?”


    他知道。


    他知道的!


    離尉無法掙脫周揚的擁抱,他發出斷斷續續地**,閉上眼睛,如受了重傷一樣絕望。


    周揚是知道的。


    不是從前和現在的分別,不是豪放和羞澀的分別,根本他不是那個他,周揚一早知道。周揚要的,隻是相似的臉,相似的眼,相似的片刻間模擬的神韻。


    和洛辛要的一樣!都不是他。


    寒流包圍著他,冷風拉扯著他的心肺肝腸。


    “不不,周揚……”離尉應該推開周揚,掙紮著逃開,可他看見自己顫抖的手緊緊抓著周揚不放:“不是這樣的,我沒有死,離尉沒有死!”


    周揚淡淡戳破他的美夢:“如果他還活著,我會讓他留在洛辛手上兩年?這兩年我隱瞞打探來的消息,麻痹洛辛的警覺。洛辛一直以為我不知道誰綁架了離尉,一直不知道我在神不知鬼不覺地不惜一切代價破壞他的地下王國。很快,他就會死在我的手上。”英俊的臉,被瘋狂的仇恨籠罩。


    周揚的聲音在很遠的地方迴蕩。霧氣讓離尉看不清周圍,連周揚近在咫尺的臉也是模糊的。


    就是這個眼神,一模一樣的眼神……


    就是這個表情,和那個時候一樣的表情……


    象極了,這個時候的你……


    依稀記得,周揚凝視著自己多次的追憶似的感歎。


    原來每一天,他都在周揚的殺意下掙紮。推思前緣,周揚的易怒,周揚的陰晴不定,並非全無因由。


    離尉的心龜裂開來,可周圍的一切冰冷得嚇人,本能使他貪婪地抱著周揚。


    恬不知恥、下賤卑鄙,什麽都好!


    “別趕我走,我愛你,不管我是不是離尉,我真心實意的愛你。”他抬頭,乞求地看著周揚:“至少我有一張和離尉一模一樣的臉對不對?”


    不要離開,不要離開周揚。


    他恨透了孤零零,他絕不能忍受沒有周揚的日子,被囚禁的時候思念折磨得他幾乎發狂,他無法再承受一次。


    愛上賊贓的小偷,被判無期徒刑也心甘情願。


    周揚寵溺地笑了:“我說過要趕你走嗎?在哪能找到比你更好的?”


    離尉怔怔看著他,失去防備地鬆了一口氣。他迎上前,輕輕舔著周揚的唇。


    周揚一如既往地吻他,氣息熟悉得令人感動。


    “抱我。”離尉不顧一切地說。


    抬起腿,扭動腰身,進入身體的異物讓他放聲尖叫。


    他迴來了,不論何種身份何種地位,被殺死或被**,任憑處置。


    隻要不離開周揚就好。


    周揚依然勇猛而溫柔,離尉在抽動和被占有的屈服中幸福地落淚。第一次全心全意開放自己,反正已經決定放棄徹底。


    “啊……周揚嗚……”高聲**著,展露淫糜的嬌媚姿態。


    這不是心安理得擁有的,他不惜一切代價保留。


    他要比死去的更狂野、更桀驁、更令人驚心動魄。


    末了,喘息著看向上方,慘然微笑:“我是不是更象他了?”


    周揚伏下吻他:“離,我的離……”動作輕柔地抱起他放迴床上,為他用大毛巾擦幹身子。


    他是愛我的,時間會讓他慢慢愛上我。


    床頭的電話打斷離尉癡癡的凝視,周揚為他蓋上一層薄被,按下接聽鍵。


    “周先生,洛辛的電話,要接進來嗎?”


    離尉在被中不安地動了動,周揚安撫地拍拍他。


    “接進來。”


    “周老大,你真厲害,又一個陷阱,害我人員傷亡慘重。”洛辛的聲音傳來。


    周揚冷笑:“想求饒嗎?”


    “把他還給我。”


    “你還是關心一下自己的小命吧。”


    “他是我的人,我親手造就出來的。”洛辛的語氣裏滿是瘋狂的執著:“把他還給我。”


    周揚瞅一眼離尉緊張的臉,悠然地說:“他不是你的人。”


    “霸著他有什麽用?你難道看不出來手裏的是個假貨?”


    離尉咬著唇,目光顫動地坐起來,沉聲說:“掛掉電話。”


    周揚看了看他:“洛辛,我不會把他還給你。我不但要他,還要你的地盤,還要你的命。你把東西準備好等我來取吧。”


    “把他還給我,我還你一個真的。”洛辛的聲音宛如從地獄裏發出來一樣。


    周揚伸向電話準備掛機的手,忽然停在半空。


    “你說什麽?”他深吸一口氣,沙啞地說:“離尉已經死了。”


    “人死了,屍骨還在。你不想取迴他的屍骨?你不想聽他留給你的遺言?你不想看看他人生的最後幾天是怎麽過的,他經曆了什麽?我這裏有全部的錄像。”洛辛恐怖的笑聲迴蕩在房間裏:“把我的離尉還給我,我就把你的離尉還給你。”


    離尉渾身僵硬,看著周揚轉過頭,用一種從未見過的眼神看著自己。


    “不,不……”他渾身僵硬,劇烈地搖著頭:“不,周揚,你不能這樣……”


    “他給我留下了遺言?”周揚的焦點似乎對準了他,又似乎對準窗外的白雲,問題,卻是向洛辛提出的。


    “把我的人還給我。”洛辛幽幽地冷笑:“否則,你永遠也別想知道他想對你說什麽。周揚,考慮清楚,你說個不字,我就把眼皮底下這一箱錄像帶和磁帶都毀了。離尉真是條漢子,他死得很慘,死得很悍,他最後一個笑容連我也永世難忘,可他最愛的人永遠也看不到了……”


    洛辛的冷笑象鋼鋸一樣來迴鋸著離尉的神經。


    “閉嘴!洛辛,你給我閉嘴!”離尉衝向電話,揮拳砸去。


    手腕在半空中被抓住了,仿佛進了鐵鉗一樣無法動彈。他迴頭,看見周揚冷漠的臉:“別信他的話,周揚。”看見周揚的目光,離尉心髒的血液仿佛被抽空一樣。他不再揮拳,抱住周揚的身子顫抖:“別這樣看著我,求你別這樣看著我。”


    “時間,地點。”周揚沉穩的聲音如晴天霹靂,轟得離尉的世界滿目滄痍。


    “好!中午十二點,北郊東巨島集團名下荒廢的煉鐵廠。大家都是老手,別耍花樣。”


    離尉軟軟跪在地毯上,抬頭絕望地看著周揚:“周揚,求你……”


    “中午十二點,”周揚沉聲說:“定了。”


    電話掛了。


    死寂籠罩著房間。


    隔了很久,離尉才緩緩咬緊牙關,用微不可聞的低聲吐出幾個字:“你不能這樣對我……”


    周揚居高臨下,低頭看他,輕輕說了三個字:“我可以。”他按下對講機,“躍,你帶兩個機警的兄弟上來。”


    陳躍很快就來了,身後跟著兩個幹練的大漢。


    毛巾和薄被後滑在地上,洗澡後赤裸的離尉靜靜跪在地毯上,象準備奉獻給神靈的犧牲一樣絕望無助。陳躍領著手下小心翼翼繞開離尉,走到周揚麵前。


    “周先生。您有什麽吩咐?”


    “看著他,小心他自殺。”周揚指指離尉,親自彎腰把仿佛失去知覺地離尉抱到床上,溫柔地吻上他的額頭,壓低聲音說:“我會很快把你救迴來。”


    許久,離尉才若有所覺地轉頭,癡癡看向周揚,壓低聲音問:“在你心裏,活生生的我比不上他的幾盒錄像帶,對嗎?”


    周揚仍是那句:“我會救你。”


    難以言喻的痛處在四肢百脈中狂竄,要把離尉撕成幾千幾萬塊。


    比不上,活生生的這個,比不上那個一秒鍾的微笑。


    愛得越卑微就越活該遭受踐踏,這是咎由自取。


    “你別救我。”離尉抖著肩膀低聲慘笑:“也別擔心我自殺。我會幫你把東西換迴來,這是我為你做的最後一件事,算我報答你幫我打碎了這個狂妄的夢。從此以後,我再不是離尉。”


    周揚沒有再說什麽,沉默地離開房間。


    片刻後,房外傳來薇薇淒厲的叫聲:“你胡說!你胡說!我不相信!哥明明剛剛迴來,怎麽會死了!……”


    離尉閉上眼睛,用被子蒙住頭,用手捂住耳朵,擋住死勁鑽進耳膜,充滿不敢置信的震驚的哭叫。


    未到十二點,世界已經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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