看著她慘白的麵色,我知道,這個丫頭暈船。一個南方漁村的女子,竟然暈船,這也算是一件新奇的事情。

    突然,她站了起來,跌跌撞撞地跑出船艙。隨後,隱約聽到了幾聲幹嘔的聲音。

    若不是幾個月前,船隻遇到風浪,我根本不會在這小漁村逗留。不過,這次修整雖然耽擱了一些時日,但也遇上了些有趣的事情。比如,那個貌似無害,卻懂得攻心的丫頭。

    初見時,她便識破了我的身份,雖然,我並不沒有刻意隱藏自己的身份,但當她一語中的,我還是有些震驚。一個小漁村的村姑,能夠如此冷靜地威脅我“善待”一隻烏龜,終究是第一次碰見。

    雖然,我沒有探究的興趣,但她卻懂得“循序漸進”。一步一步的,利用我,得到了想要的自由。而中途,若不是她那稍縱即逝的笑容,我幾乎要以為,她隻是個可憐的丫頭。

    輕微的腳步聲,讓我暫停了思緒。看著重新迴到船艙的丫頭,嘴角還有殘留的血漬,雪白的嫁衣,也已髒亂不堪。但那雙眼眸,依舊如無風的海麵,看不透徹。

    “去換身衣裳吧。”我還是開口了。

    而她,顯然很滿意我的安排,畢竟,在她的眼裏,我是個不可一世的皇族,雖然可以任性地將她“搶”過來,也完全可以在感覺到乏味之後,將之丟棄。所以,上船之後,她的視線便不曾離開過我。安靜地觀察著我,然後,思量對策。她應該是這麽想的。

    半個時辰之後,她總算梳洗完畢。看著她穿著方總管準備的藍色衣衫,我嘴角彎起了一個弧度。方才,我讓方總管在廂房裏放置了兩套衣衫,一紅一藍。倘若她再次出現時,身著烈紅,那麽這片海域的魚兒會多些食物。

    “公子。”她如是喚我。

    我低頭逗著烏龜,沒有接話的打算。

    僅僅是一瞬,船艙恢複了平靜。

    她似乎是打定了主意,在竹榻的另一方坐了下來。而那隻向來懶洋洋的烏龜,竟然開始勤快地爬向她。這可惡的畜生,我養了它十年,也未見過它如此殷勤。

    “看來,它跟你很親。”我注視著已蜷縮在她懷中的烏龜,如若不是送它之人還得罪不起,我必定煮了它。

    “嗯。”

    “但我卻是養了它十年的衣食父母呢。”

    “十年?”她的臉泛起了微微的紅暈,幾不可見。

    “十年前,母妃送給我之後,我便一直養著。上次它突然消失了,還著實讓我費了一番心思。”我放棄了側躺的姿勢,坐起身來,端起茶幾上的茶杯。“結果,是被你給救了。”“我沒有救它,我說過的。它跟我親近,可能隻是因為我常年生活在海邊,身上有海的氣味吧。”

    海的氣味?虧她想的出來。我想那烏龜依戀它,隻是因為她沒有動過殺念。而我,從十三歲那年開始喂養它至今,至少也動了上千次煮它的念頭。

    “公子,天色已暗,我該迴去了。不然,我的家人會遭殃。”她微微一笑。

    “迴去?”我笑出了聲,她是在暗示我,是我無理取鬧擾亂了她的婚禮。為此,她的家人性命堪憂。這樣的心思,還不是一般的討厭,但也隻有這種人,才夠資格在這個世上存活下來。

    “他們可是出賣你的人啊。”我歎了口氣,“就此之後,跟著我可好?我可保你衣食無憂。”

    不出所料,在我說完之後,我又看到了陰謀得逞的她,那稍縱即逝的笑容。

    “您是貴人,我自是從命。”軟軟的聲音,再次宣誓了她的“弱者”身份。

    “那麽,你說,你是想要你的家人苟且活著,還是消失呢?”

    我生活的那個地方,盡是些時刻想著如何算計他人的假麵人。而我也樂衷於這種假惺惺的遊戲。並且,時間一久,我開始喜歡欣賞別人被摘去假麵時,那一刹那的表情。

    而此刻的她,低著頭,將粉黛未施的嘴唇咬出了血絲。那模樣著實有趣。

    想來是在心裏罵我吧,聰明如她,又怎會不知我的話是在告訴她,我已看穿了她這些日子來玩的“放長線,吊大魚”的把戲。

    裝,抑或放棄,她在掙紮。

    “就讓他們活著吧。得罪了許家,他們往後的日子不會輕鬆。”她抬起頭,直視著我。

    能夠時刻冷靜地對待讓自己受委屈的人,然後衡量什麽才是最殘酷的懲罰。原來,我搶的是這樣的人啊。

    “不過,我還是得迴去,因為有些事情,親眼見了、親耳聽了,才會安心。”

    還是直視著我,是想看透我?不過這該不是一件容易的事情,許久之前,我便迷失在了那個真假混亂的世界。

    “如你所願。”我一如既往地笑了。

    雖不知她要看什麽,聽什麽,但一個窮人家的女子,能有如此深沉的性子,也不是一朝一夕能夠促成的。多半還是受了些苦的。

    也對,肮髒向來不是隻存在於皇族,這個世上,根本沒有什麽淨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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