醒來的時候已經是次日清晨,也許是那針鎮定劑的後遺症,我有點昏昏沉沉。


    無聊地呆望四周多時,披著睡衣坐在窗邊。


    仆人敲門進來問: “生少爺,早餐已經備好,要端進來嗎?”


    我麵無表情,點點頭。


    端過來的是麵包、牛奶、香腸、火腿,還有雞蛋。


    奇怪,明明是西式的早餐,雞蛋卻偏偏是白水煮的。


    仆人見我望著那雞蛋,便道: “大少爺說了,雞蛋還是煮著吃有營養。”


    聽她一句話,再不想看那雞蛋半眼。


    我冷冷說: “我要喝咖啡。”


    “大少爺說了,牛奶……..”


    我霍然抬頭,怒視眼前三字不離榮與將命令的人。


    她低頭,訕訕說: “我去問一問。”


    小心翼翼逃開我的目光,關上門出去。


    問誰?當然是榮與將。


    如果他連這些小事都要過問,豈非一刻都不得閑?


    咖啡很快端了上來。


    我冷笑,算是恩賜吧。


    象帝王般,高高在上。


    賜你一杯咖啡。


    仆人少了平日的囂張,低頭進來,低頭出去。


    行動間恭恭敬敬。


    我並不愉快,隻是可悲。


    將威風撒在這些聽命的人身上,非我本性。


    難道與將已經把我父母從小培養起來的風度和禮儀,從我身上慢慢榨去?


    這般煞費苦心磨去我的棱角,又是為何?


    我喝著不是滋味的咖啡,站在窗前眺望。


    榮家很大,花園、遊泳池、網球場,把榮氏的輝煌炫耀個夠本。


    當年,榮世伯站在窗前看他的王國時,必然自然萬分。


    可現在,這前主人又身在何方?


    我看見與將。


    他正在網球場上意氣風發,對麵的,是周恆。


    我想起臂間的針孔。


    與將背對著我,奮力迎球。


    他的背很寬厚,手臂的肌肉又長又好看。


    看他將周恆鬥得象跳舞一樣,在網球場上東來西往忙著救球,不由微笑起來。


    刹那間心頭大震。


    我猛然捂著自己的嘴。


    真是莫名其妙!


    這兩人一般卑鄙齷齪,有什麽好看?


    與將贏了一球,忽然轉過身來,對我遠遠揮揮球拍。


    原來他早知我在看他。


    我閃到窗後,把杯裏剩餘的咖啡一口氣倒盡。


    頓時滿口苦澀。


    坐迴原位,聽見與將輕快的腳步聲,正在上樓。


    我暗中祈禱他不要進來,偏偏不能如願。


    罷了,老天若對我有一分眷顧,又怎麽會有今日?


    “生生,” 與將穿著白色的運動服,蹲在我麵前: “你怎麽不吃東西?總是這樣,一點也不知道愛惜身體。”


    我放下手裏的杯子,疲倦地往後靠。


    他笑著說: “真對不起,忘記你喜歡喝咖啡。我已經吩咐廚房,以後早上為你送咖啡來。”


    他溫柔地靠近我,逗著我說: “不要生氣了,是我不好,怎麽連你的喜好都忘記。”


    我心寒。


    我問: “與將,我想和你好好說話,好嗎?”


    “當然,怎麽會不好?我最愛聽你說話。生生,以前你總喜歡對我說個不停,教導我這個那個。”


    我逃開他熾熱的眼光。


    莫提以前,求你。


    “與將,有很多事情,我不明白。”


    “你不明白什麽?我一件件教你。”


    我看他親切的笑容,天下簡直無人可比的耐心溫柔,隻有心酸心悸。


    “人說司馬昭之心,路人皆知。可你不同,我總不明白你打算怎麽樣?你是要把我逼瘋,還是想慢慢玩弄?你告訴我,好不好?”


    與將搖頭,哭笑不得: “生生,你怎麽拿我和司馬昭比?”


    “對,” 我點頭: “你比他厲害。厲害一百倍,一萬倍。”


    “生生,你總是這樣誇我。誇得我上天入地,無所不能。”


    我一把推開他。


    “與將,你到底想怎樣。我要用什麽方法,才能離開你?求你告訴我。” 我說: “叫律師過來,我立即簽轉讓書,將黃氏拱手相讓。”


    與將苦笑: “黃氏是我辛辛苦苦為你弄來的,怎麽又要你拱手相讓?”


    我頹然坐下。


    不錯,黃氏本來就不在我手。


    何來資本?


    “我自問從來沒有對不起你,為什麽你要這樣折磨我?” 我呆問: “你連與亭都肯放過,為什麽就偏偏不肯放我?與將,你頭上的傷疤是可以除去的。我請醫生為你治好。我們的事情解決幹淨,好嗎?”


    與將愕然。


    他看我片刻,將我摟在懷裏。


    他說: “生生,你為什麽變成這樣?”


    話音中了哭腔。


    我愣住,看他千年一現的真情流露。


    “你以前這麽愛我,這麽想我奪了榮氏,為什麽現在又急著逃開我?” 他問: “我為你做了這麽多,為什麽你根本不領情,隻想離開?我做錯了什麽,讓你這樣恨我。”


    真是血口噴人。


    而且噴得淋漓盡致,絕妙非常。


    我說: “榮與將,你在我話筒中放竊聽器。”


    “我有逼你打電話?不過關心你的行動。與亭狡猾,一有不慎,你就會有危險。”


    我說: “你把我留在房中,讓與亭得到機會。”


    “我也叫了爸爸迴家,專為救你而來。”


    我說: “你讓我被人輪奸。與將,你若有半分愛我之心,怎麽忍心這樣?”


    “生生……” 他痛苦地說: “那是我計算失誤,來得太慢。我…..我實在沒有想到……..”


    “不要說了!” 我暴喝。


    計算失誤。


    你將我也算計入內。


    原來我也不過是一隻有用的棋子而已。


    原來如此。


    與將高大的身影就在麵前。


    我掩住耳朵。


    我閉上眼睛。


    卻依然能聽到他的聲音,聞到他的氣味。


    他問: “生生,你為什麽變心?我愛你愛得好苦,你知道嗎?”


    我搖頭,連連後退,倒在床邊。


    “你讓我愛上,卻離我而去。我怎麽能忍?” 與將說: “我也不想這樣看著你,關著你。可一不留神,你又要從我眼皮底下溜走。你慣了這樣戲弄人嗎?”


    他抓住我的手,將我從床上扯起來。


    “與將,請你放手。” 我說不出反駁的話,論口才,實在和他相差甚遠。


    我隻能求他: “請你不要這樣,我好害怕。”


    “你害怕嗎?” 與將摟著我,輕輕說: “我也害怕。從小,就沒有東西屬於我。看著是我的,其實是與亭的,一切都是與亭的。我隻能爭,偷偷地爭。我不放棄榮氏,也不放棄你。”


    他比往日更柔情款款。


    我比往日更心驚膽戰。


    “生生,你對我多好。從來沒有人這麽為我著想。我能成功,就是你的幸福,對不對?”


    我說: “與將,你已經成功,何必管我幸福與否?”


    “不行。” 他吻住我的唇,象要阻止我的話: “我要和你在一起。我們在一起,你才是幸福的。為什麽你總是不懂?對,你太小了,太單純,看不清楚這所有的事。”


    “不不!與將,隻要你放過我,我就夠幸福了。” 我逃避他的吻: “你有那麽多的財富,又英俊,要什麽樣的人沒有。我一點也不好,一點也配不上你。”


    “生生……” 他停下熾熱的追逐,靜靜抬起我的下巴: “我這一生人裏,隻上過你的床。”


    我驀然一震。


    滿腦子都是流星,閃爍不定。


    說不出什麽感覺。


    “隻有你配得上我………” 他望著我的眼睛,似要窺探我的魂魄所在。


    心裏說一千遍、一萬遍我不信。


    無奈…….


    我信。


    我問: “與將,如果要你選擇,榮氏和我,你選那個?”


    他一怔。


    如果他行雲流水答出要我。


    我隻會哈哈大笑,從此死心,不再相信這演技高深的家夥。


    可他這一怔,卻讓我刺痛起來。


    與將,你那幾分僅有的真,難道真的會留給我?


    或這片刻猶豫也是演戲,讓我在千絲萬縷的蜘蛛網中,再加一根堅韌的黏絲,更加萬劫不複。


    “你走開!” 我用盡全力將他推開,捂著眼睛尖叫: “我恨你!我恨你!我恨你!”


    我流不出眼淚,卻帶著哭聲: “我再也不愛你!不,我從來沒有愛過你,從來沒有!”


    大吼過後,喘著粗氣虛弱地靠在床腳。


    聽見與將深唿一口氣,平靜道: “好,我知道了。”


    他重複我的話,一字一字,平平淡淡: “你恨我,你從來沒有愛過我。”


    我聽過他說不少話,今日才發覺------------他僅輕輕吐幾個字,就能讓人恨不得天崩地裂,陷下十八層地獄。


    我重重點頭: “不錯,我恨你。”


    簡潔明了,痛快非常。


    與將仰頭,歎氣。


    “原來如此。” 他歎: “原來如此…….”


    長歎著離開。


    我無言。


    能有什麽好說?


    又有什麽好哭?


    昨天種種甜意,一絲一絲如毒藥般纏在心頭。


    然,物是人非。


    為何不壞得徹底,好讓我今生今世,不再奢望。


    我好恨!


    原本是受苦受害的正派角色,被與將這麽一攪,倒分不清誰負誰。


    瑟縮在床腳,渾渾噩噩多時。


    駭然發覺房中有人。


    抬頭時,已經被人騰空抱起,放在床上。


    與將替我掖好被子。


    臉色如常,似乎今早在我麵前露出心聲的,並不是他本人。


    一如既往的體貼入微,清風淡雅。


    “睡吧,生生。”


    他身後的周恆走了上來,手裏又持著一針。


    瞳孔急劇變小,我簌然縮成一團。


    一切看來象電視中的慢動作,卻絲毫無法抗拒。


    眼看透明的液體被壓進血管,融於血液。


    與將撫上我的眼睛,把黑暗帶到我夢中。


    “我絕不放手的,生生。絕不放手。”


    半夢半醒間,聽見這句話。


    惟願自己是在做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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