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此一役,我再不敢隨意出席酒會。


    這才赫然發現自己實在無用。


    如果說到商場周旋,與將的生意手段我是領教過的,哪裏是他的對手,隻能盼爸爸幾十年的經驗,可以壓得了他三分。


    在家悶悶不樂躲了一月,發現老頭子臉色越來越難看,體重又瘦了不少。我知道是公司的事情不順,卻幫不上一點忙。


    對鏡自照,鏡中人額上一道醜疤,容顏憔悴,再沒有以前一點飛揚的神采。


    爸說: “悶在家中無用,你也應該把學業好好完成。”


    我知道黃氏現在危機重重,股票雖然一直被爸百般撐著,卻象建在沙灘上的泥房,總不斷有大浪一個又一個的撲來。


    多少名門世家,赫赫揚揚百年,毀在措手不及間。


    但既然沒有戰鬥力,隻好盡量不惹麻煩就好。


    我收拾行裝,迴哈佛去讀我最後一年的商科。


    依然名牌時裝,大把金卡放在口袋裏的富家子弟。


    站在同學堆裏,卻再沒有以前瀟灑不羈的熱情。


    同學說: “生生,放個長假,你變了很多。”


    我笑: “與其說變,不如說成熟。”


    “恭喜恭喜,一定是經曆了大事,養出這樣沉穩內斂的氣質來。你以前優點很多,就是太表麵化,現在加了成熟,更加顯出內在散發的魅力來。”


    我能說什麽?唯一能做的就是苦笑。


    我苦笑著接受他們的奉承: “過獎,以後你們也會成熟的,何必羨慕?”


    這句倒是真心話。


    他們又怎能知道我用怎樣的心情說出這話?


    生意場上的事情,擔心也無用,刻意做個兩耳不聞窗外事的讀書郎。


    隱隱知道外麵風聲鶴唳,風雲變幻,又是財經界巨子倒下崛起不斷交替的時候。


    這個世界的變化,真讓人心驚。


    天天都接到媽的電話,嘮嘮叨叨,不外乎翻來覆去那兩句叮囑。


    我耐心地接聽,等到幾乎昏昏欲睡,才掛上電話。


    這日,電話又響,接聽時愣了一愣。


    居然是我家老頭。


    “生生,你迴來一下吧。” 爸似乎甚為疲倦,聲音中透出老態。


    心猛然下沉。


    不詳的感覺,籠罩全身。


    我簡單答道: “好,我立即迴來。”


    掛了電話,二話不說立即起程。


    上了飛機,立即胡思亂想,越想越急,如被火燎。


    如果黃氏有事,絕對和與將脫不了幹係。


    也絕對和我脫不了幹係。


    天!隻願我從來不曾認識此人。


    迴到家中,四周安安靜靜,一個仆人也不見。


    媽獨自坐在廳中沙發上。


    麻將桌孤零零地立在一旁,上麵的麻將還亂七八糟地四散著。


    “媽。”


    “生生!” 媽象被人猛然拍了一下,轉過身來,慈愛地望我兩眼,指指書房。


    我點頭,把行李隨便一放,直接進去。


    書房裏,擺設還是老樣子,卻無端地多了許多煙味,把淡淡憂愁散發在空中。


    爸靜坐在椅上,眼光直直望著桌上的熒屏。


    熒屏中,是隨時變動的股票曲線。


    不用去看,我也知道那曲線現在已經變得多麽怕人,可以害多少人傾家蕩產。


    “爸,我迴來了。”


    他抬頭看我,緩緩點頭,又道: “把你媽也叫進來吧。我們一家人要談一談。”


    我淒然,出去把媽扶了進來。


    所有人坐下,等著爸開口。


    這個口實在難開,爸張嘴幾次,又把話吞了下去。


    沉默不知道多久,才輕道: “勝負雖然是兵家常事,但我這次是大敗,恐怕再無翻身之日。你們要早做準備。”


    我睜大眼睛,誰料事情會到如此地步?


    爸見我驚訝,坦然一笑: “生生,你還小。兵敗如山倒,人一失勢,自然眾人相踩。這不是一對一的鬥爭,是一對所有的鬥爭。稍露衰勢,即可引來致命攻擊,直至你一命嗚唿。” 這樣時候,爸還能侃侃而談,心胸之大,讓我佩服。惟可在這種時候,才知道原來我家老頭如此可敬可愛。


    但我還是不甘。


    “至少沒有宣布破產,如有希望,怎麽可以放棄。幹爹那裏………”


    爸擺手: “那隻是幹爹,不是親爹。錦上添花可以,要他雪中送炭難。何必丟這個臉麵,再說,這麽大的事情,他也幫不了。我低估對手,貪心不足要吞並榮氏,也算罪有應得。唉,委屈你媽……….她老勸我胃口小一點,收著現在的家業就好,可惜我不聽。幾十年夫妻,到老來害了她。”


    媽平日愛哭,今天卻沒流一滴眼淚: “幾十年夫妻,你聽過我幾迴?不過跟著你享了這麽多的福,事到如今,我也沒有什麽好委屈的。” 媽轉頭看我,滿眼心疼之色: “隻是委屈了生生。”


    真真隻有到了絕境,才能看一個人的風度。


    媽平靜怡然,雍容大度,看得我愕在當場。


    以前總以為老一輩比不上我們,隻會勢利為錢,生意場上周旋經營,或者麻將桌旁和富家太太湊在一起說長道短,消磨人生。


    怎麽比得我們新的人生觀念般瀟灑放得開?


    咋逢大難,最看不開的,最不能接受的,反而是一向自命瀟灑不在乎俗事的我。


    我大愧,偎依在媽懷中。


    “爸,資金方麵,如果銀行肯幫忙,可以渡過危機嗎?”


    爸說: “經濟不好,小銀行自己都不敢隨便插手,有能力插手的….” 他望我一眼,輕輕歎氣。


    貴德。


    我好內疚,沒想到一腳踢飛我家的救命稻草。


    難道就這樣等死?


    不行!


    兩個辦法,或者求與將,或者求尼洛。


    與將我是絕對不求的。


    隻有去找尼洛。


    好不容易打聽到尼洛的蹤跡,今晚居然又有舞會。


    咬牙切齒發下毒誓,就算自己把自己銬在床上,也絕對不做出失禮的舉動。


    但,不知道尼洛肯不肯給這個機會。


    上次出席酒會已經過擔憂,這次卻比上次揣然一萬倍。


    上次隻是額上多道傷痕,榮華富貴依然。


    這次黃氏大難,誰都知道我所去為何。


    何等不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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