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六八九年 倫敦


    冬天的夜晚很黑,雪輕輕飄下,覆蓋窄窄的鵝卵石巷道,創造出雪白的世界,直到清晨第一個足跡破壞它的完美。


    位於狄斯福巷貝山姆麵包店屋簷底下的小房間裏,在十幾根蠟燭和火盆的照耀下,顯得很溫暖,空氣中彌漫著從樓下飄上來的酵母和烤麵包的香味。因為山姆的第一個客人通常在黎明時上門來,就有熱騰騰的麵包在等候他們。


    “再十分鍾就五點了。”身穿睡袍的男子站在窗前看著外麵的雪景說道。


    “我們何時再見麵?”正在更衣的女子說道,她的手指因為天氣寒冷而有些遲鈍。她的問題很單純,但是語氣中有一股近乎絕望的急切。


    “你何時返迴雷利?”他走過來,以手包住她的。


    “我的丈夫說是明天。”她灰色的眼睛澄澈,睫毛長而卷,她抽迴手整理秀發。“你呢?”


    “我仍然在向國王求情,歸還我的土地。”他溫柔地撫摸她的臉頰。“有時候我覺得他會答應,有時候又……”他聳聳肩。“但是我還不能離開,我必須等答案。”


    “如果你心願得償,雷文斯會更加恨你。”


    他再次聳聳肩。“我不在乎,梅格,反正我得著他妻子不渝的真愛。”他微笑的吻她,在她唇上流連,訴說昨夜的溫情和對未來的承諾。


    “我擔心你的安危。”她拿起鬥篷。“我的丈夫一直對赫斯摩滿懷惡意。”她戰栗地拉緊鬥篷。“那種恨已經深入雷文斯的血液裏。”


    “我們兩家族之間的敵對和憎恨已經持續兩百年了。”赫斯摩嚴肅地說。


    “也有愛。”梅格近乎自言自語。“兩家之間的愛和恨一樣強烈。”


    傑佛沒有說每當兩家族之間燃燒起愛和激情的時候,結果是一樣的暴力和悲劇性。


    不過他們很安全,因為他們很小心,要求不多。


    他撇開擔憂,從口袋裏掏出一件物品。“有件東西要給你,吾愛,但是千萬別讓你丈夫發現。”


    他手中是一條樣式奇特的手鏈,純金、鑲著珍珠,形狀像一條蛇,蛇的嘴巴裏含著一顆大而完美的珍珠。


    “真美,”梅格接過來對著燭火轉動審視。“隻不過有點奇怪。”


    “它使我想到你。”他說。“像夏娃一樣美,有駭人的力量。”


    梅格突然一陣顫抖。“別那樣說,我不是那種引誘男人的女性,傑佛。”


    “不。”他微笑。“我為你瘋狂不是你的錯。”他拿起手鏈。“你有沒有看見它的墜子?”他摸摸那切割成天鵝形狀的完美的翡翠。“這顆是附帶的,但是我想用特別的方式紀念我們每一次的會麵,你必須好好收藏起來,和我們的愛一樣別讓人知道。”


    梅格向來對她情人這種浪漫詩人般的一麵感到驚奇——這個男人用劍比用筆順手,可是他這種多變的性格被她視為比生命更寶貴。


    “來吧,”他突然急切地說。“你必須離開了。來恩會在轉角等你,你必須在黎明前迴家。”


    這種無望的愛使她緊緊倚偎著他,然後勉強退開,不再迴頭,直接跑下樓梯。正在烘麵包的貝山姆沒有和她打招唿,一直都是如此。赫斯摩總是先來後走,出手大方,麵包師傅也就保持沉默。


    大門沒有拴,她輕易就拉開了,迅速地溜起寂靜的巷子裏,關上身後的門。


    立刻有三個罩著鬥篷和頭套的男人迎麵走過來,手中的匕首在雪光下晶晶發亮,但是隻有一個男人刺中那個女人,她駭然地睜大眼睛,認出對方的身體。


    雷文斯伯爵殺了她的妻子,任由她動也不動的挨在牆邊,她沒有嚐試閃避匕首,也沒有發出聲音,直到她倒在地上,才發出可怕的叫聲,聲音大得足以喚醒死人,警告在樓上的赫傑佛。


    梅格的血滲入底下的雪地裏,手指鬆開,那塊翡翠和珍珠的手鏈晶亮的掉在刀子身邊。


    她的丈夫俯身拾起情人送的手鏈,放進口袋裏,再以靴尖指導屍體踢離門邊,抽出長劍。


    傑佛本來可以有時間推開房內後方的窗戶、逃到屋頂上。可是他反而跑下樓梯,衝到大街上。他知道會發現什麽事,梅格不會有活命的機會,而他已經握劍在手要麵對雷文斯。


    他們的眼中充滿對彼此的憎恨,傑佛的劍劃過空中致意,可是他還沒要求比劍,刺殺者的匕首已經刺進他的背,穿過肋骨,直入心髒。


    他的對手放下未使用的劍,俯視他將死的敵人。“你羞辱雷文斯的家宅,混蛋,所以你的死也沒有榮耀可言。背上的匕首就是你的報應。”


    “你說榮耀,雷文斯,”將死的人徐徐開口說,停頓下來,鮮血從他口中湧出,然而他還是諷刺地說下去。“記住艾瑟,也記住羞辱。”他含著血,沙啞的笑了,那一刹那,他的眼中充滿尖銳的輕視,然後幕遮蓋下來,熄去他眼中的光芒。


    赫傑佛死在他情婦的身邊,兩個人的血在雪中混合在一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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