舒雪尹眨眨眼,心瞬間跳得好快。


    李弼調開視線,看著下頭的說書人,沒頭沒尾地道:「上官家祖先為求天賦而禍延子孫,導致後人擁有孤老的命運。」


    「不可能的。」她愣了下,想起歡喜日那日的術士所言,眉頭立即皺得死緊,「王爺,我說了,命運……」


    「上官家曆三十數代,無一幸免。」


    她呆掉。


    李弼的視線依舊停留在一樓,啞聲低喃:「本王的母親非常恐懼本王的天賦,從不曾擁抱本王,甚至本王一接近她,她就會立刻離開……本王記憶裏,唯有一次她對本王笑,那就是本王在牡丹園裏摘了一朵牡丹給她,從此以後她不斷地栽種牡丹……她寧可麵對一園牡丹,也不願意麵對本王。」


    「王爺……」舒雪尹的心發痛,因為他不在乎的口吻,因為他刻意冷漠的語調,更因為他假裝沒有受傷,實則傷痕累累的內心。


    「可是,有位姑娘並不恐懼本王的天賦。」頓了頓,他看向她,眸底有著明顯的壓抑,亦有更多的期盼。「如果,她不怕本王的天賦,不怕與本王走向孤老的命運,可以完全接納這樣子的我……我會用我的生命去守護她一輩子。」


    此話一出,她渾身發麻,雙眼熱烘烘,胸口鼓噪不休。


    「但……如果她怕……」李弼緊繃地別開眼,卻突感覺身子一震,不用看,他也知道是誰正緊緊地擁抱著他。


    「我不怕!既然來了就沒再怕的!」舒雪尹發狠地抱緊他。「王爺,我在等你呀,你知不知道?」


    「……等本王?」他好一會兒才開口,聲已喑瘂。


    「你說毀我清白,說我非嫁不可,可總不能無情無愛就要我嫁,對不?你要告訴我說你喜歡我,我才會開心地跟你說,我願意啊。」


    「……你願意?」他狂喜的笑了,很輕很輕的摟攏雙臂,讓她可以舒服地枕在他的肩頭。「你不怕有一天,你——」


    「我才不怕呢,有王爺在,王爺會保護我,怕什麽?」她也笑,淚水卻緩緩滾落,不是悲傷,而是憐惜。這麽一個傲睨天下的王爺,竟因為她而如此趑趄猶豫,要她怎能不感慨?


    他把臉貼在她粉嫩的頰上,觸上她發燙的淚,環抱住她的手微微顫抖。「說了,就不許反悔。」


    「才不會後悔呢。」她笑嘻嘻地道,撒嬌地挲著他的頰,主動地捧起他的臉。「王爺,牡丹臥裏的那片牡丹不要毀掉好不好?」


    來鳳凰樓之前,福寧腤地裏拜托她,她猜八成與自己有關,不幫也不行。


    「伯父說,花也有可能引發你的病。」


    「王爺,花粉對我來說沒問題,而且我很期待牡丹花開的盛況呢。」她曾聽福寧很驕傲地說,王府裏的牡丹是皇朝裏最美,品種最多,色澤最豔麗的,共有上萬株。


    「真的?」


    「嗯,還有,王爺,我問你,你的母親是怎麽去世的?」


    「……她的心有問題。」


    「那是天生的嘍?」


    「應該吧,你問這些做什麽?」


    「王爺,你的母親不是不愛你呀。」她幾乎可以肯定。


    李弼但笑不語,擺明了不信。


    「上官家有孤老的命運,她明知道卻執意要嫁給你爹,代表她愛得極深;她明知自己心有問題,生孩子有多折損生命,卻還要生下王爺,你說,她不愛你嗎?」瞧他怔住,她又笑笑說:「王爺,你的母親極愛你爹,怕孤老的命運不變,所以一定要你爹留下子嗣,而她種植牡丹,肯定是為了王爺。」


    他明顯怔了下,「怎麽可能?」


    「王爺喜歡牡丹嗎?」


    「不。」他喜歡的是待在牡丹園裏的母親。


    「王爺可曾說過喜歡牡丹?」她不死心地再問。


    李弼錯愕地看著她。「……本王曾說過,曾對娘說過……」但那是要討她歡心,因為他以為娘喜歡牡丹,若他說自己也喜歡,也許娘就會留下他一道賞牡丹,但……娘並沒有留下他。


    「王爺的母親栽種牡丹是為了王爺,因為王爺說喜歡。」她吻上他難以置信的眉頭。「王爺,身為一個母親,她肯定知道自己時日不多,為了不讓王爺掛念不忘,她能做的是什麽?」


    他喉口抽緊,烏瞳流淌一池琉璃。「……她要我恨?」


    「恨了就不會痛。」她深歎。「真傻!誰說恨了就不痛?因為痛才會恨啊,王爺的母親真的太傻了,她不希望給你太多牽掛,卻又種下一株又一株的牡丹,滿滿地種在你的院茖,她討人歡心的方法太傻,卻也是她唯一能做的。」


    李弼無法言語,他從未如此想過,從未細想過每個環節。他一直不懂,為何爹會追尋娘的腳步而去,不懂爹為何愛她如此深,原來、原來……娘是這樣愛著他,愛得如此低調?


    「你怎能確定?」


    「我不能確定,可是……」她扁扁嘴。「王爺,為什麽你就不能想得樂觀一點?為什麽一定要那麽悲觀?事情根本就沒有那麽複雜,為什麽老是要放在心裏拐十麽彎?」


    不管到底是不是,難道就不能假裝是,讓心裏也活一點?


    「所以你認為一切如你所想像?」


    「嗯。」她毫不遲疑的點頭。「每個人的付出不一樣,但總是有所圖,所以說,攝政王不傻,他隻是愛得太深,所以沒有防備,王爺又何嚐不是?」


    李弼將她摟進懷裏。「雪尹,這就是你的天賦嗎?」如此洞悉人心、


    「我沒有天賦,隻是看得比較多,決定用最簡單的角度去看罷了,是你們想太多,反而看不清楚啊。」她討厭拐彎抹角,更討厭迂迴曲折,她用她的眼睛,看見她所認定的世界,其實人心也可以很簡單的。


    他和公孫燕一樣,雙眼被仇恨和多疑給蒙蔽,反倒看不見這世上最美好的,那真是太可惜了。


    「若是我有王爺的孩子,我對他的方式肯定不同,會天天都抱著他,告訴他我有多愛他。」


    李弼聞言不由得笑了。「你現在是在鼓勵本王趕緊給你個孩子?」


    「不是,我是在幫你打氣。」哎唷,這樣吃她豆腐,很過癮嗎?「王爺,你愛我嗎?」問著,她又捧住他的臉,不讓他閃避。


    下一刻,堂堂鳳淩王竟麵露赧澀,烏瞳如星地瞪著她。


    「你不說,我怎麽猜得到?」她嗬嗬笑得很賊。


    拿她沒辦法,李弼隻得狼狽地輕點頭。


    「點頭是什麽意思?」她繼續裝傻。


    他怒不可遏地瞪著她。


    「說好不兇我的~」她馬上軟聲撒嬌。


    沒轍地閉了閉眼,方要啟口,他眼角餘光卻不經意瞥見一對長長的耳朵——「混賬東西!你在做什麽?!」


    「沒有,屬下隻是想確定春天來了沒有。」黎少秦很鎮定的解釋,大手緊包著公孫燕長年習武,粗糙的手。「春天到了,我的燕兒才能築巢啊。」


    「誰要跟你築巢?!」公孫燕羞赧欲死,二話不說,將舒雪尹親自教導的過肩摔用個十成十,隻見黎少秦立即仰躺在地,咧嘴傻笑。


    趁亂,李弼貼在舒雪尹耳畔低喃了聲,才玉麵微暈地別開。


    可她聽見了,粉嫩小臉立刻紅得粉通通,白裏透紅的嫩頰,教人隻想咬上一口。


    「王爺,吃飽後,我們迴家吧。」她拉著他迴臨窗的位子,邊吃豆簽麵邊說。


    「你不想看星星?」他突問。


    她眨眨眼。「王爺怎麽會這麽問?」


    「本王第一次遇見你時,你不正在看星星?就連在府裏罰你時,你也是在看星星,你不是喜歡嗎?」


    她這才明白,原來他一直都注意著她的一舉一動。


    「王爺,我是喜歡星星,但不用天天看呀。」她搖搖頭,笑得含羞帶怯。


    都什麽時候了,還看什麽星星?真是頭不解風情的遲鈍牛!


    入夜,如往常,李弼再次來到牡丹臥,抱著她入睡。


    從一開始的不適應到現在,她已非常喜歡他的懷抱,不過——「王爺,我真的好多了,你不用再親我了。」唉,她真的不忍心告訴他,他的方法大錯特錯。


    李弼聞言,眯眼瞪她。


    「……為什麽要瞪我?」她也學他一樣很有殺氣地瞪迴去。


    反正她現在已經不怕他了,她有三字箴言當護身符,沒在怕的。


    「因為你有時候精明得讓本王覺得你異於常人,但有時候,又覺得你蠢得非常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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