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56.城中大擺酒宴一連數日,城外則是另一番景象。


    城中當下五路聯軍,雖然兵馬多寡不一,但是也不可能都居於城內。


    畢竟絳州總共就那麽大地方,不可能全都拿來駐紮兵馬。


    再說各路聯軍心思不一,也未必真就對盟友放心。


    別的不說,執必部青狼騎敢把後背交給金狼騎還是敢交給薛舉的飛虎軍?


    從房屋、糧草再到戰利品以及女子,任何一點小問題都可能導致一場大廝殺。


    是以城中駐紮的便隻有作為人上之人存在的突厥阿史那金狼騎,而餘者諸路兵馬都在城外紮營居住。


    而且各部兵馬的營盤之間也保持一定的距離,這些空白地帶就是人為製造的緩衝區,避免彼此之間因為摩擦而演變成流血衝突。


    不同於柏璧軍寨那種堪比簡易城池的牢固營寨,這裏布置的都是行營,主要的目的就是駐兵,其他都談不到。


    非但沒有鹿砦或者箭樓這種防禦設施,就連壕溝或者簡易木柵都不曾設立。


    這也不奇怪,關中戰局己強唐弱,這時候布置那麽嚴密不但沒有必要,也是對資源和時間的浪費。


    我不去打人就不錯了,誰活膩了敢來打我?


    當然這不代表著軍營真的毫無戒備,該有的哨探遊騎一樣不缺。


    這些兵馬雖然分屬不同首領,不過都有一個共同之處就是久經戰陣。


    不管是昔日的草原狼騎還是大隋邊軍,都是在屍山血海中曆練出來的,不管經驗還是技能全都不缺,自然也就不會犯新手錯誤。


    誰要是想要撿他們的便宜,一準要吃個大苦頭。


    他們一路燒殺搶掠物資並不匱乏,可是論起待遇來總歸是不能和城中主將相比。


    尤其是大軍新敗不宜再戰,這幾日處於休整之中飲食享用更是談不到。


    大軍也就是吃點米糧,至於牲畜禽類都享受不到,隻等到兩軍交鋒之前才有肉食享用。


    平日裏如此也就罷了,如今城中情形軍營又不是不知道,要說三軍將士全無不滿也是不可能。


    一樣都是吃刀槍飯的,你當主將的大魚大肉,我這些當兵的就隻能啃幹餅子,誰會心甘情願?


    嘴上不說心裏不代表不想,尤其是擔任斥候的哨衛更是如此。


    雖然不用臨陣廝殺,可是真查敵情警戒巡邏也不是輕鬆勾當。


    尤其是這次執必部大敗的原因之一,就是斥候怠惰,被玄甲騎偷襲得手,幾千人馬神不知鬼不覺出現在大軍陣後。


    若不是有這麽個特殊情形,鹿死誰手猶未可知。


    吃了這麽個苦頭之後,對於斥候的要求自然就高。


    突厥軍法本就嚴苛無情,對於這些連自己人都不算的仆從軍,就更是狠上加三分,根本不把人當人看。


    一方麵是酒肉賞賜皆無,另一方麵則是殘酷無情的律令。


    也別說真的縱敵或者怠惰,就是巡邏時稍微有個差錯被發現,便要人頭落地。


    在這種環境下,換了誰心裏都不會痛快。


    那些帶兵軍將受著夾板氣,卻又無計可施。


    隻能一方麵靠著軍法約束部勒,另一方麵還得好言安撫,讓手下兒郎明白,這一切都是突厥人的錯,別怪自家將主。


    為了維持士氣,隻能是軍將親自參與巡哨,以示上下一心同甘共苦,非如此誰也沒法保證下麵的人還能乖乖聽話。


    原恆安甲騎旅帥趙千秋,就是基於這個原因,才會帶著手下這一火騎兵按照預定路線往來巡哨。


    明明恨不得早點完事迴到營帳中打盹偷懶,卻還得強打精神裝出一副八麵威風模樣。


    趙千秋是恆安甲騎老人,論資曆其實比苑君瑋還老。


    劉武周據地稱汗之後,部下地位也是水漲船高,現如今的趙千秋已經是劉武周麾下奮威將軍,比起當初的旅帥高了好幾個級別。


    但是他臉上的笑模樣反倒是越來越少,常年板著一張臉,對誰都沒有笑模樣。


    這他娘的過得什麽日子?


    趙千秋心裏罵了一句。


    不由得開始懷念起原本在雲中的日子。


    那時候雖然生活清苦三餐不濟,時不時就要餓肚子,錢財更是捉襟見肘,總得向黑炭頭尉遲恭求救濟。


    可是那時候氣順啊!大家都是袍澤手足,有福同享有難同當,遇到突厥人進犯,就提刀上馬殺他個痛快。


    縱然日子苦心裏總歸也是甜的。


    可如今呢?


    官職是上去了,錢財也多了,但是那股子痛快勁再也找不著了。


    老百姓看自己的眼神滿是鄙夷,邊地的俠少再不以從軍報效為榮,頭上還多了一群突厥大爺。


    昔日裏疆場相遇白刀子進紅刀子出的對頭,現在騎在自己頭上作威作福,抬手打張口罵,時不時還要軍法從事,這叫什麽事情?


    徐樂那廝也是,你怎麽就不能把突厥人都殺了?


    非得留著他們繼續給自己這幫人找麻煩。


    他心裏嘀咕坐騎不停,帶著那火兵馬前行。


    斥候的距離、範圍迴報時間都有軍規約束,不得有分毫差錯。


    趙千秋是老行伍,更知道這裏麵的厲害。


    自己巡邏這條路線不能差一點,差了一點就是性命攸關。


    但是反過來說,這條路上其實也沒什麽大事。


    都是兵家誰還不懂這個道理?


    這時候要是往斥候前進路線上頂,那就是要全麵開戰。


    唐軍雖然打了個勝仗,整體態勢上其實還是弱勢方。


    至少短時間內,是不可能也不應該和聯軍決戰。


    這種情況下,不太可能有遊騎過來送死。


    突厥那邊拿刀逼著自己這些人巡哨,就是吃飽了撐的沒事找事。


    他如是想著,所謂的巡邏也是心不在焉,隻想著混時光。


    不過總歸是在戰場上曆練多年的主,很多東西已經刻在血脈中成了本能反應。


    很多東西都不用刻意去做,就已經能夠產生反應。


    是以就在他的隊伍即將到達巡邏的終點,距離軍營五裏的“荒草坡”。


    這裏雖然名為荒草,實際上更應該叫黃草。


    高坡上野草密布,草的高度差不多能到人的腰,是遊騎斥候偷懶睡覺的好地方。


    騎馬到這就躺倒草叢裏睡一覺,醒了再迴去,這一趟的差事就算完。


    可如今不同以往,突厥人頒下嚴令,怠惰者人頭落地。


    更有狼騎不定時出來監軍,就沒人敢往草垛裏鑽。


    可是不鑽歸不鑽,到了這地方總還是難免要觀望一下。


    趙千秋也說不上是有心還是無意,就是準備策馬迴返時掃了一眼,可就是這一眼就讓他的心猛然收緊,原本渾渾噩噩的腦袋陡然間清醒起來,臉色也為之一變!原來就在他方才瞥眼的光景,一束微不足道的反光映入視線。


    其實這反光並不明顯,對於眼睛的刺激也不強,換成旁人多半就是一走一過就算了。


    可是趙千秋何等人?


    多年廝殺經驗已經告訴他答案,那道反光來自於兵刃,草叢中藏著有人!雖然暗藏的人已經對兵器和甲胄做了處理,無奈陽光正盛,加上其所配備的甲杖確實精良,是以總歸還是漏了底。


    由於地形原因視線受阻,無法看到草叢中全貌,但是趙千秋敢打賭,在自己視線死角處肯定藏著腳力。


    竟然真有唐軍斥候來了!這種時候出現在這還如此鬼祟的,自然就是唐軍斥候。


    趙千秋心中說不上是歡喜還是憤怒。


    固然因為對方小看自己心中有氣,卻又有點隱約的期待。


    比起這種應付差事的來迴跑馬,還是殺人更有意思。


    恆安甲騎都是刀頭舔血的主,殺戮對他們來說已經是一種享受。


    尤其是從反光情況看來的斥候不多,就自己手下這一火人都足以吃下他們,這時候不消遣更待何時!總歸不是第一天上陣的雛,趙千秋並沒有把興奮表現出來,而是裝作沒看見圈馬迴轉,而是用手勢向身旁袍澤傳遞信號:放慢馬速我有話說。


    這一火斥候並肩作戰多年,彼此之間早有默契,命令一下便知情況不對,一點點把馬速放緩,又不至於引起外人注意。


    哪怕敵人斥候瞪眼看著,也不會看出明顯破綻,最多是覺得戰馬可能是乏了稍微慢一些。


    直到跑出一裏有餘,趙千秋才低聲道:“對麵的探子藏在草裏,正好和他們玩玩。


    劉大,你且迴去叫人。”


    “他們有多少人?


    值當叫人麽?”


    “廢話!你不去叫人怎麽顯得咱們做事勤勉?


    不管幾個也比沒有強,聲勢鬧大些也好要賞賜。


    咱們劉鷹擊有了麵子心中歡喜,說不定酒肉就賞下來了。”


    說到酒字,趙千秋忍不住舔了舔嘴唇,那股子饞相怎麽也掩蓋不住。


    幾個斥候聽到有酒更有精神,那名為劉大的更不怠慢催動坐騎向前,其他人則熟練地一分為二,從一字長蛇化作二龍分水,自左右兩翼向荒草坡疾馳而去!趙千秋緊催著坐騎,手中緊握雕弓,生怕對麵的斥候也是軍中老手看出不對轉身逃跑。


    這到手的功勞,千萬不能飛了。


    眼看著距離高坡越來越近,趙千秋的心也提到了嗓子眼,可就在這時,他隻覺得眼前一花,一點寒光如同閃電直奔眼前。


    趙千秋發現寒光時,心中已知不妙,但是此刻他和草坡的距離還遠,按說不至於有什麽兇險才對。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那道寒芒的速度遠超出趙千秋想象,看到寒芒之後,他剛剛準備側身避讓,箭就已經到了麵前!以趙千秋這等身手,也隻來得及把懸襠換腰的動作完成一半,那支大羽箭就已經貫穿他的太陽穴,自頭顱另一端射出。


    他身後的幾名斥候還沒明白怎麽迴事,就見自家主將頭上突然多了隻角,緊接著就看到趙千秋的屍體落馬倒地!全軍嘩然!原本是來當獵人的,沒想到獵物遠比想象中兇悍,這下主客易位,誰要誰的命可就難說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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