哪怕是在九部韃靼中以射術聞名的梁亥特部,也不是人人都有連珠箭的手段。


    凡是能練成連珠箭的,全都是部落裏麵受人尊敬的神射手。


    雖然地位不如突厥裏麵的射雕手,相去也不甚遠。


    而這些神射手內部,也有高低強弱之分。


    能夠三箭連珠的,就已經有資格被稱為神射手,像小六這種連發四箭的,就是在神射手中,都是頂尖的存在。


    更難能可貴的是,明明是射出四箭,卻因為速度實在太快,外人聽來似乎隻開了一次弓,這就是頂尖中的頂尖。


    有這份手段的人,不管到任意一個部落,都是受人尊敬的英雄好漢,即便是素來殘暴的突厥,也一樣會把這等人視為大英雄予以重用厚賞。


    梁亥特部最為興旺時,也就是一兩個四箭連珠的射手,可就算他們,也做不到小六這種開弓速度和準頭。


    經過幾番苦戰,以及徐樂的點撥,外加上當日江都初會承基時的頓悟,如今小六在射術一道上的修為,足以比肩頂尖鬥將。


    別看這手本事是和梁亥特部落學的,早已經是青出於藍而勝於藍,那些梁亥特部落的射手反倒是不如他。


    雖說這一弓四箭是倉促出手沒有準備充分,可是要想避開也非易事。


    但見四枝箭如同長虹破空而至,就算是驍勇善戰的猛將遇到小六的連珠箭,多半也是不死帶傷。


    徐世勣、徐樂兩人都沒想到小六有這一手,這時候想要阻攔就已經來不及。


    眼看這箭簇直奔來人射去,卻見來人不慌不忙,也沒有橫槊招架格擋,猛地朝馬腹下伸手一抓,一張寶雕弓已經托在掌中,隨後單掌用力一拍撒袋,四枝羽箭仿佛長了眼睛一般落到他的掌中。


    隨後隻見來人彎弓搭箭,弓弦抖動不停,四枝羽箭在空中連成一線,迎著小六射來的箭而去。


    隻聽一陣叮當作響之聲,兩人的箭簇全都落入塵埃。


    若是眼遲或是分神的,基本也就是聽到幾聲金鐵交鳴,再就是看到一地箭矢,都不知道發生了什麽。


    反倒是小六麵色一變,一聲怒喝道:“再來!”


    原來他看的真切,來人這四枝箭不光是把自己的箭擋下,更是每一箭的箭頭正中自己射出箭矢的箭頭。


    兩兩對撞力量相當,才有現在這個結果。


    光說以箭破箭就已經是神乎奇技的手段,現在這一手更是證明來人在箭術一道的造詣,已經到了神而明之的地步。


    哪怕是本領高強如徐樂,也就是看過他的槊法氣力,單以箭術論,也不見他有過這種手段施展。


    不管怎麽說,就憑這一手射術,來人絕對有資格在天下頂尖英雄中占有一席之地。


    一開始小六的想法隻是割一顆大將的人頭立功,現在則是見獵心喜,一心要在箭術上和對方爭個高下。


    身為武將自然都是不服人的脾氣,小六因為年歲和身體的原因,不會和人在刀馬氣力上較勁,輸了就是輸了也沒什麽要緊。


    可要是誰說弓箭一道他韓小六不如某人,那就非得分出個高下來不可!他沒有來人那拍撒袋的功夫,但是抽箭速度也絲毫不慢。


    眼看一擊無功,伸手之間又將四枝雕翎抽在掌中。


    隻是不等他認扣搭弦,徐樂已經搶先說道:“夠了!來得既是朋友,便不可壞了交情!”


    小六可以不聽任何人的話,唯獨對徐樂的話奉若聖旨綸音,一聽徐樂下令,這第二輪的連珠箭便不敢再放。


    可是他不放箭,來人卻不領情。


    臉上扣著鐵麵具看不到麵目表情,隻聽用帶有幾分金屬迴聲味道的聲音冷哼道:“沙場之上有敵無友,哪裏有什麽朋友!某今日就是要領教你們玄甲騎的厲害,有什麽手段盡管用出來!不結果了某,那位李家公主怕是就要沒命了!”


    “混賬!”


    小六一咬牙就待放箭。


    徐世勣這時卻已經催馬上前邊催坐騎邊呐喊道:“三郎何必如此?


    世人不知你王伯當何許人,難道某也不知?


    你若是對婦孺下手毒手,還有什麽麵目在徐某麵前出現?


    不問可知,現如今那位李家九娘定然安穩,至於你來不過是求死罷了!”


    他說話當口,坐騎已經和徐樂這玄甲頭一列先鋒並行,而秦叔寶、羅士信兩人這時候也自催馬趕到護衛徐世勣。


    秦叔寶也是放聲道:“你若是想動手,便先朝某放箭!我倒要看看,三郎你的箭是否會朝朋友身上招唿!”


    聽他們這麽一說,徐樂自然就知道來人身份,正是昔日瓦崗五虎之一,後來主動讓出名位給裴行儼的瓦崗第一神射王伯當!雖然為將者弓馬嫻熟乃是基本要求,尤其瓦崗這種草莽起家的綠林軍,某些地方和突厥遊騎相似,騎射是擅長手段不算稀罕。


    可是放眼瓦崗軍中,哪怕是驍勇如裴行儼,狂傲如羅士信者,也不得不承認自家的射術與王伯當相比頗有不及。


    也隻有他,才有這份手段以箭破箭擋下小六的一弓四矢。


    可他就算箭術再怎麽高明,也是孤身一人,硬撼玄甲騎還是死路一條。


    再說他剛才旨在破招並沒有反擊,顯然也沒有殺人的意思,徐世勣說他求死,這話倒是沒說錯。


    這倒是也解釋了徐樂心中一個疑惑,好端端的為何打扮成這副樣子?


    這披風雖然看上去威風,可是在戰場上顯然屬於累贅。


    拚命的時候,誰也不會披著這玩意和人交手。


    都不是第一天上陣的新人,這點道理還想不明白?


    若是說尋死,倒是解釋得通了。


    從李君羨和徐世勣那裏都了解過,王伯當是李密鐵杆心腹。


    兩人情同手足,關係遠超君臣。


    李密對王伯當信任有加,王伯當也對李密忠心耿耿。


    不管到了何等局麵,他都不可能出賣李密或是背叛,尤其是徐世勣被逼走以後,王伯當更是成了內軍主將。


    他出現在六合城是情理中事,可是這種求死的行為就有點莫名其妙。


    他既然有求死的勇氣,為何不敢放開手腳打上一仗?


    放著八千內軍不用,自己一個人跑出來找死,這圖什麽?


    王伯當被叫破行藏也沒什麽態度變化,手中依舊舉著自家的寶弓冷聲道:“自古來成王敗寇,今日瓦崗兵敗,王某身為主將理當喪命於此。


    徐樂,你還等什麽?


    某實話告訴你,李家九娘已經被某殺了。


    你殺了某,拿著首級交給李淵,既是立功也是贖罪,更是為自己的朋友報仇。


    別猶猶豫豫像個婦人!”


    徐樂再糊塗,也能聽出來他說的是假話,更能感覺出來其中情況有變。


    手中大槊一舉,玄甲騎兵全都勒住坐騎,以牆陣而立麵對單人獨騎的王伯當。


    徐世勣這當口也勒住腳力,口內喝道:“不可胡言亂語!你就算想死,也不該說這種混賬話!”


    秦瓊更是說道:“旁人不知你王伯當是何等為人,難道秦某也不知道?


    你如此講話,可是把我們也不當好朋友了。


    雖說你和李密交好,可我們的交情總也不假。


    難不成你隻認那一個朋友,不認我們這幾個手足?”


    隨後秦瓊又對徐樂說道:“你們不要誤會,三郎性情我們曉得,他是個頂天立地的好漢子,絕不會濫殺無辜更不會殺戮婦孺。


    某以人頭作保,九娘隻要在他手中,肯定是安然無恙。


    千萬別信了他的胡話,這廝昏了頭隻想尋死,別中他的計!”


    徐樂緩緩掀開麵覆看向對麵的王伯當,臉上露出一絲冷笑:“雕蟲小技騙得了誰?


    倘若是九娘真的死了,你就該帶著她的屍體出陣,某必然將你碎屍萬段。


    如今你單騎出城,九娘自然平安。


    某原本以為,李密雖然卑鄙無恥,但他身邊總歸還有二三好漢。


    如今看來不過如此,堂堂瓦崗虎將,一朝兵敗就沒了鬥誌隻想尋死,這種胸襟氣度,又能成什麽大事?


    秦叔寶、徐世勣、羅士信等人當真是倒了八輩子黴,才和你這種人為友!藏頭露尾連真麵目都不敢示人,還敢自稱英雄?


    沒得讓人笑掉大牙!”


    他這番話說得極重,王伯當又是出了名的好麵子。


    饒是徐世勣也不由得擔心,因為這兩句話激怒王伯當當下就廝殺起來。


    不管立場如何,王伯當的為人還是很為瓦崗群雄所稱道,隻要有一線機會,還是想要努力把他爭取到自己這邊。


    哪怕注定要分道揚鑣,也不想自己親手結果他性命,就算是親眼看著別人殺他,心裏也是過意不去。


    可是作為敵對雙方,徐樂殺他本來就是天經地義。


    饒是徐世勣今日作為徐樂友軍幫了大忙,也沒有立場為王伯當開口求情。


    剛才喊那幾聲已經是盡力而為,徐樂肯給麵子自己感激不盡,而不是說真的有把握讓徐樂按照自己吩咐行事。


    如果王伯當壓不住火翻臉動手,徐樂動手殺他,那是誰都攔不住的事情。


    可是王伯當並未如徐世勣想象那般暴怒出手,而是冷冷一笑,將寶弓隨手一丟,又把麵覆摘下丟到一邊,隨後飛身下馬單膝點地,跪倒於徐樂馬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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