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馬騰空到落地,也不過是須臾間事情,一聲怒吼未息,忽雷駁已經重重落地。


    碩大的馬蹄踩在枯葉上,如同巨錘擊地,震得腳下地麵顫抖,煙塵、殘葉被震得飛起隨風而舞。


    秦瓊依舊保持著之前姿態,一手端槍一手握鐧,隻不過身姿已經從彎腰變成了站直。


    一口濁氣自口內唿出,聲音如同長歎。


    殺手鐧作為秦瓊的絕技,當然也不是隨隨便便就能使用。


    除了要環境合適以外,秦瓊也要抖擻精神集中氣力,才能把這一招的威力發揮出來,對於他和他的戰馬,其實都是一種負擔。


    是以這一招用出後,秦瓊也得運氣調息,盡量恢複元氣否則就要傷身。


    其實也不光是人,馬也是一樣吃力。


    哪怕是忽雷駁這等寶馬,也不可能頻繁做出之前那種複雜的動作。


    是以這種事就是可一不可再,如果一次不成功,那麽再用也多半發揮不了作用。


    在出鐧的刹那,秦瓊也是看不到對手情況的,隻能憑借手感判斷,自己這一下到底是打中還是沒打中。


    從他揮出這一擊到他落地,秦瓊已經可以斷定,自己這堪稱絕技的一招,還是落空了。


    鐧上根本沒有受力的感覺,可見根本沒打到人。


    這一下走空,自己再打下去,也無非就是方才那種窩囊樣子。


    秦瓊索性鬆開手,將大鐵槍丟棄於地,隨後緩緩圈轉戰馬迴頭望去,隻見身後徐樂勒馬抱槊等待著自己圈馬再戰。


    秦瓊微微一愣,並沒有急於催馬再戰,而是開口發問:“這一招是五娘子對你講的?”


    徐樂聽得出,秦瓊這句問話裏既有懷疑,其實更多的是不甘心。


    比起沒能打死自己,秦瓊更在乎的是自己絕招為何無效。


    如果說是五娘子泄底自己有所防範,可能他的心裏會好過一些。


    徐樂冷聲道:“五娘子雖然聽過你殺手鐧的招數,卻不曾見你用過,想要泄底也不知道該如何跟我講。


    畢竟世人最多知道秦叔寶有殺手鐧手段,可是何為殺手鐧,就不得而知。


    哪怕是宇文承基,也沒見到你這手招數吧?”


    “當日五虎鬥承基,大家一開始就是亂戰,哪裏有施展武藝的機會。”


    秦瓊坦然承認,隨後又是一口長氣唿出,不過這一次並沒有調息的作用,純粹就是歎氣:“某自問家傳殺手鐧天下無敵,今日看來還是小看了天下英雄。


    你既能破某的絕技,方才就能要了某的命,更能傷了忽雷駁。


    你不曾傷某腳力,某欠你個人情!”


    徐樂心知秦瓊嘴裏的欠人情,其分量甚至比達官貴人的承諾要重多了。


    瓦崗好漢都知道秦叔寶慷慨仗義尤其重手足情份,若是他承認欠了誰的人情,必要不遺餘力予以補償,從某種意義上說他,他說的欠人情和欠一條命也沒什麽分別。


    果然是好漢子!值得某結交。


    戰場上舉手無情,便是骨肉至親如果真到了狹路相逢的時候,也沒有那麽多講究。


    除了沙場本身的兇險之外,更重要的一點就是這種混亂的局麵下,人心就變成了最無法依靠的東西。


    自己手下留情對方不留情,誰留情誰就等於找死。


    哪怕真有人高抬貴手,受惠方也可能根本不領情或者裝糊塗,到了下死手的時候絕不含糊。


    說到底就是混亂的時代搞亂了人心,人們為求自保也隻能變得兇殘奸詐,好漢也就越來越少。


    徐樂既是秦瓊的大敵更是殺翟讓的仇人,按說就算是有再多的手下留情,秦瓊也可以完全當不知道,該怎麽打還是怎麽打。


    那些綠林同道非但不會因此有所非議,但倒會稱讚秦瓊對翟讓忠心耿耿。


    可是秦瓊非但不曾這樣,反倒是大方承認恩情,更是表態欠徐樂一個人情。


    恩怨分明光明磊落,大好男兒理當如此!聽阿爺講過,自家玄甲軍兵鋒最盛時,袍澤軍將便大多是這等性子。


    正是有這麽多豪傑歸附,才有了玄甲騎天下無敵的勇名。


    也正是因為這些人的脾性,導致他們不為楊家父子所容,死走逃亡凋零殆盡。


    在長安看多了那些所謂智勇雙全的武人嘴臉,如今見到秦瓊這等性子,自己怎能不喜?


    也證明自己之前的決定沒錯,這等好漢哪怕不能立刻收攏帳下,至少也不能動手殺害。


    其實秦瓊說得沒錯,自己剛才有大把機會刺死那匹唿雷駁,隻不過沒有那麽做而已。


    雖說自己隻是聽過殺手鐧的名字,不曾見過這一招如何施展,但是所謂武技總歸有共通之處。


    哪怕沒見過,隻要是有足夠的武藝根基,對著對方的兵器琢磨,往往也能猜出個大概。


    從秦瓊反常的舉動,以及單手擎槍衝鋒的動作,就已經猜出這裏麵不對勁。


    根據自己廝殺經驗判斷,對方肯定要施展某個絕招。


    固然這單手槍已經可以算作絕招範圍,但是總歸差了點什麽。


    秦瓊也不糊塗,知道這種施展絕技的機會就那麽幾個,不能輕易浪費。


    自己方才已經表現出足夠高超的技藝,秦瓊又不是一個賭性十足,打仗全靠運氣的狂徒,自然不會奢望那麽簡單的招數有用。


    既然衝鋒突刺為假,那麽自然就是有更厲害的後招。


    秦瓊的鐧並非暗器,而是放在明處的,再加上他殺手鐧的名號,也就不難猜測他多半就是要用短兵反敗為勝。


    再考慮一下彼此的位置,以及各自高度,徐樂雖然從未操練過這手武藝,卻也能猜出所謂殺手鐧大概是怎麽個用法。


    其實這就是家學淵源的好處,秦瓊的殺手鐧固然有家傳因素,也是自己身經百戰從死人堆裏爬出來的履曆,所磨練出的技法。


    換句話說,這招半是家傳半是自創,使用方法也不止這一種。


    所謂秦瓊殺手鐧其實有數種使用方法,把兵器丟出去傷人的“撒手鐧”也包括在其中。


    歸根到底,就是因勢利導隨機應變這八個字。


    不同於秦瓊,徐樂有一個昔日打遍天下的好爺爺,對於各家武藝都有所涉獵,於這個孫兒亦是傾囊相授。


    祖孫演武時,所推敲過的兵器用法不知多少,秦瓊鑽研的殺手鐧,其實徐家祖孫也琢磨過。


    隻不過他們用的兵器不光是鐧,考慮使用的場合也更複雜。


    一個自以為隻有獨門掌握的秘技,其實早就為另一個將門所琢磨出來,並且研究過破解法門,結果不言自明。


    就在秦叔寶抽鐧去打的刹那,徐樂已經一個利落地鐵板橋,人躺在馬背上,將這一鐧從容讓過。


    所謂拳打不識,殺手鐧的最大威力,就在於對手全無防備。


    如果有了戒備且想到破解法子,這所謂的絕技反倒是成了害己之物。


    戰馬騰空全無遮護,秦瓊自己的視線也被遮擋住,全靠感覺動手。


    以徐樂的本事完全可以趁機以馬槊傷唿雷駁,趁機結果了這匹馬的性命。


    秦瓊本事有一半都在這寶馬上,若是真傷了這腳力,他再想招一匹替手的怕是都不容易。


    可是徐樂既然有心收服,自然也就不會去那麽做。


    看得出來,唿雷駁絕對是秦瓊心頭好,很可能他寧願徐樂傷自己,都不希望愛馬受傷。


    朝著秦瓊鄭重一禮,隨後伸手自背後抽出另一根鐧,一對銅鐧左右分持,看樣子竟然是要用短兵與自己較量?


    如果說之前他的大鐵槍還有個長度和分量優勢,這對鐧可是練這個優勢都沒了。


    雖說秦瓊這兩根鐧比尋常的鐧來得長,分量也更重,可終歸隻是武將用來破甲的輔助短兵。


    對上馬槊這種長兵本來就吃虧。


    何況一寸短一寸險,短兵對長兵,就隻有舍命搏殺拉近彼此距離,讓長兵難以發揮威力這一個打法。


    到了那一步,其實跟搏命也沒什麽分別。


    難道秦瓊看不出來,自己已經幾次手下留情,非要跟自己分生死不可?


    這就是你說得欠一個人情?


    大丈夫固然要恩怨分明,同樣也得知道進退,死纏爛打可不是好漢!徐樂心頭火起,眉頭也微微皺起。


    若是秦瓊執迷不悟,非要跟自己以命搏殺,再怎麽愛才也得給他點教訓了。


    就算不要他的命也得打得他五勞七傷,至少不能讓他再這麽沒完沒了的糾纏。


    秦瓊雙鐧在手,徐樂馬槊平端,就在兩人準備催動坐騎再次衝殺時,樹林外突然傳來一聲唿喝:“大槍都掉了,還打什麽?


    咱們瓦崗又不是隻有你秦大一個,該讓人的時候也該讓讓。


    神武樂郎君恁大威名,還沒看出他有什麽過人之處呢,且讓某親自試試看。”


    鸞鈴聲響,一匹白馬自外而入。


    森林內斑駁陽光落到來人身上,讓徐樂得以看清來人形貌。


    他第一眼看過去,心內邊有個念頭:此人怎麽像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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