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陽乙字新城軍寨內,掃尾的工作已經完成的差不多,救治傷患檢點死傷,諸般事宜安排的井井有條。


    到底是將門子弟,除了廝殺之外,宋寶也有自己過人之處。


    像是這些瑣事安排,能力絕不在韓約之下。


    隻不過宋寶並不因此沾沾自喜,相反麵色凝重心裏則敲開了小鼓,不知道方才的擅作主張會給自己帶來何等命運。


    徐樂在摧毀了瓦崗軍第二個軍陣後並沒有返迴自己的甲字新城,而是帶領三人進入乙字城。


    韓約、小六兩兄弟是鎮守此地軍將,他們迴來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可是徐樂帶著步離進城,就讓宋寶覺得蹊蹺。


    瓦崗軍不定什麽時候,又會再來進攻。


    按說徐樂這時候應該待在自己的軍寨內負責指揮,再不就是盤點家底,看看各項物資是否足夠使用。


    如果有什麽東西不夠,也可以及時向王世充索要。


    作為一軍之主,他要操心的事情遠不止廝殺那麽點事,不可能有多餘的時間來到這處軍寨檢閱。


    唯一的解釋,就是他來這裏的目的是要以將主身份宣布什麽命令,再不就是獎懲。


    方才出兵的鼓,他肯定已經聽見了,多半就是為這事來的。


    雖說從分兵之初徐樂就說過,韓約不在時宋寶作為代行軍將,有權對軍中事務做出安排。


    可是說是說做是做,韓約是徐樂的總角之交,他肯定是向著韓約說話。


    再說不許浪戰也是徐樂的命令,自己方才的決定,是否會被徐樂認為是挑戰他的權威?


    若是如此,自己的日子可就難過了。


    雖說自己下的出戰令自有道理,可是軍營之中從不是講道理的所在。


    換做自己是主帥也是一樣,如果講道理有用,還要軍法做甚?


    事到臨頭怕也無用,雖說跟了徐樂那麽久,可是總歸是學不會他那種不知怯懼為何物的氣魄,就隻能見步行步,再不行就主動認錯求徐樂從輕發落。


    好歹現在是用人之際,總不會真把自己砍了吧?


    軍帳內氣氛很是凝重,除了宋寶之外,乙字新城內有頭有臉的軍將基本都被召集過來,帳內滿都是人。


    徐樂此刻已經卸去沉重甲胄,隻穿著錦袍,臉上汗漬未幹身上血腥味濃烈,殺伐意味撲麵而來,那雙虎目看向誰,誰就下意識地低下頭不敢對視。


    哪怕是那些口口聲聲號稱也是徐家閭子弟,和徐樂也是舊相識的,也都不敢大聲唿吸。


    偌大軍帳氣氛凝重,落針可聞。


    徐樂的目光在眾人臉上來迴掃視幾遍,這才緩緩開口:“這幾日辛苦諸位了。


    自我玄甲成軍以來,惡戰苦戰不知凡幾,能立於此地者,都曾在鬼門關前轉過一遭。


    可是像這等窩囊仗我們不曾打過。


    不光是你們心裏有火,我這個軍主一樣窩了一肚子火,不知道找誰去撒。


    若是此刻能尋到李密蹤跡,我早就帶著大家衝殺過去,打他三百馬槊才解心頭之恨!”


    眾人聽得出徐樂心中恨意,也都沒有搭腔。


    大家都有恨,卻也都不好說。


    畢竟心裏都明鏡相仿,這恨意雖然不能說和李密無關,但所占比重非常有限。


    可是心中真正恨得那個人,又不能提起他的名字,如鯁在喉卻得強自咽下。


    不但自己不能說,他們也不希望徐樂說出來。


    好不容易剛過幾天好日子,為了賭這口氣毀了一切,不值得徐樂停頓片刻,繼續說道:“今日之事列位也看得明白,某與韓家兄弟還有步離,四個人便殺散了他們兩處軍陣數百兵馬,連那兩架尖頭驢也被截下。


    若是咱們玄甲騎全軍盡出,他們可能走脫一個?


    想必你們心中也有同樣的疑慮,不知為何不許你們出陣。


    咱們玄甲騎本應是野戰爭鋒鐵騎撞陣的雄獅,為何做起這守營勾當!你等心中,是否有這些言語要問?”


    軍帳內繼續沉默。


    過了好一陣,一名軍將終於開口。


    本是個七尺昂藏,這時候卻顯得很是靦腆,說話得聲音既低,言語也是斷斷續續:“樂將主,咱不是那個意思。


    你的本事咱心裏都有數,不讓出戰肯定是有你的道理,隻是當時那情形你也看到了,若是放尖頭驢過來,咱的軍寨可就要吃虧。”


    “是啊,咱這也是沒辦法。”


    “他們是擺明了和咱換命,咱放著腳力不用,就那麽在牆頭上和他們對著拚,這不是隨了人家的心意?


    當日老太公說過,打仗的時候就要和對手擰著來。


    他想讓咱做啥,咱就偏不讓他如意。”


    徐樂並沒有發火,反倒是感到些許欣慰。


    說話得幾個,無一例外都是徐家閭出來的老臣,而李世民那些錦衣家將出身的軍將全都低著頭一語不發。


    爺爺的一番苦心沒有白費,徐家閭的子弟不但練就了滿身本事,更鑄就了一身錚錚鐵骨。


    在軍中服從軍令天經地義,但是不能因此就把自己看成是將主的奴仆,更不能不辨是非黑白,成為將主手中提線傀儡。


    戰場上服從軍令無話可說,可是戰場之外一樣有自己的心思,更有膽量據理力爭,這才是頂天立地好男兒所為!如是隻有我徐樂敢說李淵不是,我手下的軍將卻不敢說我的不字,那我又和那些門閥有何不同?


    等幾名軍將說完,徐樂並沒有急著說話,而是看向宋寶:“鐵飛燕,你有什麽話講?”


    宋寶尷尬地一笑:“某某這點本事樂郎君還不知道?


    無非是韓大不在,替他看守門戶而已,哪裏有什麽話講。


    我就是看著那幫混賬推了尖頭驢出來,擔心那玩意毀了咱的軍寨,又看那幾個毛人,根本不堪一擊,所以才下令出戰。


    不管怎麽說,總是違了樂郎君節度,某代行軍令之人,責罰自然由我一力承擔與他人並無牽扯!”


    說到此處,宋寶叉手行禮,擺出一副悉聽發落的模樣。


    徐樂搖搖頭:“你還是沒明白。


    我的軍令不是為了讓你們縮頭挨打,而是為了保全玄甲騎的元氣!你想不明白這點,確實是該罰!”


    他的目光再次掃過眾人:“眾位心裏有數,今日營中這八百兒郎,乃是我玄甲騎精華所在。


    每折損一人,就是折損我們一分元氣。


    再者我們身為客軍,全靠武力才能立足。


    若是吃了大虧,就是王世充那邊,怕是都敢跟咱們掉臉色。


    咱們不是要當縮頭烏龜,可是該謹慎的時候也必須得謹慎!我且問你們,就今日那些步卒,可堪我玄甲一擊?”


    眾人默然無語。


    “咱們既然能看出來,難道瓦崗賊自己不知?


    他們的大頭領都死在某的手裏,對咱的斤兩他們最是清楚不過,會指望這些烏合之眾來攻打咱們的軍寨?


    咱們雲中的漢子,能拉開弓的那天便知道怎麽打獵。


    你們想想看,這些日子的兵馬,不就是給獵物下的餌?


    隻要咱們這一吃,接著便是獸夾藥箭的招唿!我不能讓你們拿性命,去撞人家挖好的陷阱!”


    “這不能吧?”


    發問的人自己都沒底氣,想了想又說道:“就算是餌也沒關係,咱們把餌吞了不去碰他的陷阱就是。


    咱出去就把眼前的敵手殺散,再不往下追。


    他不管有什麽厲害的埋伏,都得讓我看見。


    在咱軍寨周圍,指定是沒有瓦崗伏兵,再遠的地方我們不去,他有什麽招都沒用。”


    “說得輕巧!”


    徐樂哼了一聲:“不去?


    這話你自己信不信?


    別人不知道,我還不知道你?


    從小你就是管不住自己,如今也未見得出息到哪去。


    就算你能管住自己,能管住那些殺紅眼的兒郎。


    他們要是追殺下去,你們又該如何?


    是扔下自己的袍澤,還是跟著他們一起去鑽埋伏?”


    這軍帳內再次陷入沉寂。


    宋寶這時候說道:“那就這麽一直耗下去?


    說良心話,咱們的弟兄也不是鐵打的,總這麽熬誰也熬不住。


    我怕日久天長,萬一有個錯漏這話按說是不當講,可是既是樂郎君那咱當自己人,咱也不能有話不說。


    這麽死守就是守死,不行還是迴洛陽算了。


    王世充要是敢說個不字,咱先滅了他再說!”


    “這時候自相殘殺,那是自尋死路。


    三家比本錢,咱的人最少,拚不起!”


    徐樂否決了宋寶的提議,隨後又安撫眾人:“大家倒也不必擔心,若是前幾日這麽打,我也有點放心不下。


    今日看了這陣仗,我反倒是放心了,瓦崗賊熬不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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