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61.“毗沙門,我入你娘!他日落到阿爺手中,我不把你碎屍萬段,就不叫小門神!”


    邙山之上,迴蕩著韓約那如同黃鍾大呂一般的大嗓門,聲震九霄山穀迴蕩。


    這位素來以穩健聞名的玄甲大將,身披侯家傳家寶鎧,未戴兜鍪,披頭散發望天怒吼。


    若是貼近看去,便能發現他雙目赤紅滿麵猙獰,望之如同修羅惡鬼。


    在他身旁左右,徐樂、小六、步離全都沉默不語。


    雖然未曾如同韓約這般破口大罵,但是臉上的神情也極為難看。


    在他們麵前,是一座剛剛立好的墳丘。


    在這個墳丘左右,零零散散數十墳包,皆是時日不久的新墳,墳丘上的木製墓碑也自完好,字跡十分清晰,尚不曾和埋骨此地的將相公侯同朽。


    今日入葬的和這些墳丘主人一樣,都是玄甲騎成員。


    他雖然也是徐家閭子弟,可是和韓約並沒有太深的交情,更不是親屬。


    之所以令韓約如此失態,問題不在於死者本人,而在於埋骨於此的玄甲將士,正是這數十座墳丘,讓韓約的怒火忍無可忍,最終發出這大逆不道的咆哮。


    若是此刻李建成立身於此,韓約拚著粉身碎骨,也會揮起神荼、鬱壘,把他打成肉泥。


    自從披掛上陣之日,便已然有了必死之心。


    當日徐樂帶著大家與王仁恭麾下那一營越騎廝殺時,誰又想過能活下來?


    大家不怕死,隻怕死得憋屈。


    便是徐樂也知道,想要憑借八百騎就擊破瓦崗軍是癡人說夢,就像不能指望一員鬥將就攻城拔寨一樣。


    上將與精騎作用類似,都是作為尖刀捅穿敵人的軍陣摧折其士氣,之後便是大隊人馬一擁而上,借著這股銳氣取勝破敵。


    大軍交鋒千軍萬馬,這種戰鬥少不了主帥居中調度運籌帷幄,一兩場局部戰鬥的勝負,很難影響最終的結果。


    哪怕是黑甲徐敢馬踏天下的年頭,也不敢拍著胸脯說,就憑自己和部下的黑甲騎兵就能包打天下。


    該需要步兵配合就得步兵配合,該需要友軍支援也得支援。


    像眼下玄甲騎這種孤軍懸師於外,以八百騎力抗十萬軍這種仗,徐敢也不曾打過。


    或者說他也不會去打這種仗,真要是李家當年讓他做這種事,他怕不是早就帶兵另投明主去了。


    大家都是人,既然看出是火坑,憑什麽往裏跳?


    按照徐樂的想法,也是自己的八百騎作為前鋒,給瓦崗軍幾記狠的作為教訓。


    把對方的銳氣打下去,李建成再帶著六萬精銳上來幫場子。


    自己的部下在戰場上就負責鑿穿瓦崗軍陣,擾亂敵軍指揮,又或者突擊敵主帥,至於一拳換一腳的搏殺,那就隻能是李建成和他的部下來去做。


    然而事情的變化,卻超出了徐樂的預料。


    李建成的兵馬就像是被施了定身法,紮在潼關一動不動。


    把玄甲騎扔在洛陽,獨自麵對瓦崗軍。


    如果從紙麵上看,玄甲騎也不能算孤軍,畢竟洛陽王世充賬麵上還有數萬兵馬,又是瓦崗軍的主要對手。


    如果是局外人評價這場戰鬥,肯定認為是王世充的兵馬正麵廝殺,玄甲騎能打則打不能打則走,不會遭遇什麽兇險。


    可事實並非如此。


    承擔瓦崗軍主力的根本不是王世充,而是徐樂和他的玄甲袍澤。


    自從前者邙山大戰到現在,他們沒從後方得到一名援兵,沒得到一粒糧食,隻得到了一道軍令:堅守洛陽,許進無退。


    軍令森嚴,哪怕是徐樂也不能輕易觸犯。


    除非他現在就下定決心反出大唐,否則就必須按照李建成的軍令行事。


    這道命令等於斷了玄甲退路,逼迫他們必須在此和瓦崗軍做殊死之鬥。


    不但如此,他們的駐地也發生了改變,從洛陽城變成了洛陽新城。


    所謂洛陽新城,是王世充於洛陽城外邙山腳下新築的砦堡。


    守城必野戰,如果單純的閉門死守,於戰略上就落了下風。


    一般來說名城大邑四周都會根據地勢修建砦堡、關卡作為支撐。


    每一個砦堡都屯駐兵馬,外敵來攻的時候,這些砦堡就是有效的緩衝。


    攻城方必須分兵對付這些砦堡,把它們全都拔除之後,才能集中力量攻打城池。


    否則你的任何布置都很難從容展開,攻城器械也沒法推到城下。


    之前瓦崗軍和洛陽的大戰,王世充主動出擊,也是因為洛陽周邊的這種砦堡大半毀於兵火,剩下的幾個不足以拱衛城池。


    就在瓦崗軍退走之後,他便命王仁則征發城中丁壯,不惜人力物力搶築營砦。


    以人命為代價,修築這些營壘的速度遠比平日為快,這段時間內已經築了若幹砦堡,其中較大的兩個都被稱為洛陽新城,內部以甲乙區分,而這兩個新城,就是玄甲騎如今的駐地。


    兩座城以城為名,但是並沒有城池之實,就是兩座比較大的砦。


    其堅固程度和規模與當日雲中的那些軍寨差不多,一個軍寨屯幾百騎,勉強可以住得下。


    軍寨內廣修馬廄,又有糧草以及弓矢等戰守器械,安排看上去也無可指摘處,但問題就在於,這兩個砦堡的位置太過突前,根本就不是洛陽的門牙,而是洛陽的兩條觸須,距離本體實在太遠。


    更重要的是,這種位置不應該安排客軍駐守。


    洛陽眼下還是王世充的洛陽不是大唐的,那麽從根本上說,玄甲騎沒有必要為了王世充打生打死。


    最早的時候宋寶等人也想要翻臉,和王世充大鬧一場,但是被徐樂壓下了。


    鬧,有用麽?


    人家要是鐵了心要對付你,就算你住在洛陽城內也是一樣。


    別忘了,李建成的軍令是向著王世充的。


    否則的話,自己一支李唐騎兵有什麽理由死守洛陽有進無退?


    真要等到人家把“不得違洛陽節度”的軍令拍到自己臉上才低頭?


    真到那一步,王世充豈不是更有底氣拿捏你?


    與其那樣,還不如趁現在先行一步,至少可以保留個進退的餘地。


    王世充你這樣對我,就別怪大戰爆發的時候,我讓你也好看!可是接下來的發展,就更讓徐樂等人窩火。


    瓦崗軍理應是全力攻打洛陽才對,可是現在它們就像是發了瘋,專門盯著自己打。


    砦堡的修建理應是彼此之間可以互相支援互為犄角,一個軍寨被攻擊,附近可以有友鄰軍寨提供支持。


    可是洛陽甲乙兩新城的位置和其他砦堡存在脫節,接應起來非常困難。


    再說王世充的兵馬,也沒有接應玄甲騎的能力和打算。


    那賬麵上的幾萬兵本來就良莠不齊,最能打的精銳在之前的邙山大戰裏麵幾乎全軍覆沒,除去禁軍之外,已經沒有多少可戰之兵。


    那些從百姓裏硬征的丁壯,守城還勉強可以,野戰的話怎麽也不能讓人放心。


    何況即便是這樣的兵馬,王世充也不希望拿來支援玄甲騎。


    從砦堡修築的位置以及兵力安排,徐樂就能看出其用意。


    距離自己最近的軍寨都是小寨,每寨屯兵不滿百。


    且安排的還都是在洛陽軍裏麵都拿不出手的老弱病殘,連守寨都費勁,更別說來幫自己。


    也幸虧徐樂從一開始,就沒指望洛陽的部隊給自己為援。


    畢竟自己從入城開始,就沒看到幾個像樣的人,指望他們幫自己,說不定越幫越亂。


    可是指望他們固然不行,沒有幫手自己也早晚是個死。


    所謂盟友難以指望,麵前的敵手卻又遠非尋常。


    兩者互為表裏,讓玄甲騎的處境更為艱難。


    若是瓦崗軍如同上一次邙山大戰那樣大舉來攻,徐樂的處境反倒可能更安逸。


    畢竟大軍鋪天蓋地而來,王世充不可能毫無壓力。


    就算為了自保,他也得拉攏玄甲騎合作,那些小算計小心思都得往後放。


    可是瓦崗軍卻改變了策略,他們出動的兵力不多,也就是幾百人的規模,但是攻擊的頻率卻高得嚇人。


    基本就是一隊兵襲擾過後,馬上就有一隊兵跟上來,而且是盯著玄甲騎的兩座營寨來打。


    其他軍寨放在那裏,他們就像是沒看見,專心和玄甲騎拚命。


    如果是大隊人馬出動,不管是行動還是調度都需要時間。


    就算是把那麽多部隊排擺開,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可是這種小部隊的襲擾就容易多了,再說瓦崗軍本就善於這種打法,調度指揮反倒是比大軍作戰更容易。


    固然單次進攻的兵力少,對於玄甲騎產生不了威脅,甚至有添油的嫌疑。


    可是玄甲軍將再厲害也是血肉之軀,一直打仗不可能沒有折損。


    戰馬會掉膘,人也會感到疲乏,尤其是這麽滿身披掛的衝鋒,損耗就更大。


    正常情況下,這種精銳甲騎是作為勝負手投入,大多數時候都在休息,由炮灰部隊去拚消耗,到了緊要關頭再放出去決勝。


    哪怕是一次沒有分出輸贏,也要予以休整讓人恢複體力。


    現在這麽周而複始的交戰,就算是鐵打的身子也受不住。


    傷亡不可避免的出現,邙山上的墳丘日漸增多,玄甲將士心中的怒氣也逐漸積蓄越來越難以忍耐,連韓約這等沉穩性子都壓不住火氣,其他軍將又作何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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