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瓦崗軍中猛將如雲,其中既有大隋叛將,也有些則是綠林盜魁。


    不過五娘子李君羨和他們並不一樣,其出身隴西李氏姑臧大房,祖上於北魏時曾拜車騎大將軍。”


    大殿內王世充和蘇威的話題,已經轉到了那個美貌的侍衛身上。


    由於監視的耳目已經離開,蘇威明顯就不再畏懼,更不怕走漏什麽消息,身旁人的底細對王世充說得明明白白。


    王世充明白,蘇威雖老但是不糊塗。


    他這麽說,其實是在為自己留後路。


    雖然瓦崗看上去兵強馬壯,但是蘇威對於這夥強盜組成的兵馬並不信任,還是希望能和自己建立交情,一旦有變就可改換門庭。


    這也是自漢末至南北朝以來形成的生存之道,在兵荒馬亂的環境下,想要活下去就得想辦法。


    尤其是那些世家大族,為了延續家族的血脈,往往需要分散投注。


    在看不清這個天下最終歸屬時,隻能讓家族子弟分別投奔不同的諸侯,以求總有一支血脈得到傳承。


    宗族如此,人也是這樣。


    越是懂得權變能夠及時改換門庭的,往往越能活得長久。


    這個見風使舵的老兒!王世充心裏鄙夷,但是表麵上表現得極為熱情。


    跟這種老狐狸說話不用說透,隻要態度擺出來,對方自然就明白自己的意思。


    蘇威是名門之後,自己也是大隋文官之中的翹楚,自然不會放低身段,見左右無人就來拜見新主。


    再說現在明麵上還是瓦崗占據絕對優勢,他更不可能在此時歸順。


    自己也沒必要現在表現出拉攏,隻要給一個態度讓對方明白自己對他的歡迎就夠了,日後如果有時機,其自然會來歸降,如果沒有自己也沒什麽損失。


    說到底蘇威這種人屬於錦上添花,並不值得誰真的花大價錢去拉攏。


    反過來說,他投奔過來之後,自己也沒必要苛刻對待,按照前朝得官位給個差不多的待遇,便是最好的安置。


    主要還是接著他的號召力,再就是向世人宣布自己對於前朝接納的態度穩定人心。


    這種人能夠提供的幫助並不多,哪怕現在左右無人,他也不會交待瓦崗軍的內情。


    再說李密也不傻,不可能讓蘇威知道的太多機密,他就算肯說些瓦崗軍機自己都不敢信。


    能夠介紹幾個頭領的情況,再說些不疼不癢的東西,已經是他能做到的極限,也是自己所求。


    他說了什麽不要緊,隻要他說了,就證明瓦崗軍不是鐵板一塊,即便在內部也有人不看好其前途,自己便還有機會。


    再者由於瓦崗軍自成體係,想要在裏麵安插耳目打探消息並不容易。


    自己與他交鋒,卻還搞不清楚他們內部的情形。


    蘇威提供的情況就算再怎麽零碎,隻要是有關瓦崗的,對自己都有用。


    尤其是現在提到的這個頭領,自己在疆場從未見過,又很可能對兩軍戰事產生巨大影響,自然也是希望能多多了解。


    聽到蘇威講述,王世充連忙問道:“如此說來,這位李郎乃是將門虎子,怎麽入了草莽?”


    蘇威一聲歎息:“他的性情天生就該入江湖而不是行伍,其幼年時身體羸弱,不似長壽之相,家中對他就難免嬌慣。


    長大之後雖然練就一身本領,可是心性依舊像個童子。


    結交朋友行事交際全憑一己好惡,全不顧及自己的身份體麵。


    後來又被幾個惡少拐帶,裹了家中一筆財貨行走江湖,落草為寇也自然在所難免。”


    王世充不住點頭,隨後問道:“如此說來,這李君羨與瓦崗頭領並非一路人,又為何隨邳公入城?”


    “李君羨相貌出奇,便是於世家之中,以他這等相貌,也難免為人非議又何況是綠林?


    一幹草莽匹夫粗魯不文,嘴裏又能有什麽好話?


    況且他幼年時又疾病纏身,家人擔心其早夭,便給他取了個不怎麽入耳的乳名。


    這乳名原本密不示人,不知怎得卻被人打聽出來,鬧得人人皆知,更是讓他顏麵掃地。


    為了這些事鬥殺人命也不止一條,若是以他的脾性,怕是早早就反出軍營。


    多虧有個人一直扶持著他,不許別人說他的壞話,更不許以此做耍。


    也正因為此,李君羨才能一直留在瓦崗做軍將,而他也把這人當作自己的兄長知己。”


    “邳公口中之人,莫不是翟讓?”


    蘇威點點頭,王世充也自頷首:“士為知己者死,似李君羨這等人,為知己報仇犧牲性命,就更不是什麽稀罕事。


    不過話說迴來,連翟讓這等手段都不是對手,他又有何把握能夠報仇?”


    蘇威歎息一聲:“老夫雖然拜過將印,卻不過是權宜之計當不得真。


    自幼讀書不喜幹戈,廝殺武藝非我所長,這話我就不知該如何作答。


    不過老夫倒是知道一件事,李君羨少年時百病纏身,之所以能轉危為安又練就一身驚人藝業,多賴其家中老仆之力。


    據聞這名老仆的出身,與妖僧法慶頗有些牽扯。


    李君羨從這名老仆那裏學了不少詭異手段,瓦崗軍中那些虎彪上將,對其也很是忌憚。


    曾聽人言,遇五娘子不可步戰。


    至於這裏麵有何說法,老朽著實不知。”


    五娘子就是李君羨的乳名,他這個名字配上他的相貌,在綠林中自然容易惹來麻煩。


    王世充畢竟是當世梟雄,弄明白原委之後就對這些不感興趣,他此刻關心的則是李君羨這個出身。


    蘇威所說的妖僧法慶乃是北魏舊人,其本是沙門僧侶,可是彼時禪林之內亦非淨土。


    僧人內部等級森嚴傾軋嚴重,又有豪右官吏多方打壓。


    不堪受此折磨的法慶於延昌四年在冀州聚兵起事,設十住菩薩、平魔軍司,自號大乘,是以其教也稱大乘教,此事也被稱為大乘教之亂。


    法慶殘暴嗜殺,其部專門以殺人為能。


    法慶甚至公開宣稱:“殺一人者為一住菩薩,殺十人者為十住菩薩”,以此鼓勵殺戮。


    燒寺院,焚經像,殺僧尼,又合狂藥令人服之,父子兄弟不相識,唯以殺害為事。


    其軍克阜城、煮棗,,斬樂陵太守崔伯驎。


    又圍渤海,一時間聲勢浩大糜爛一方。


    北魏以十萬大軍圍剿才將其擊敗,法慶等人也悉數被斬。


    李君羨的祖上車騎將軍李虔,便是因為此役立下戰功,才得封高位。


    法慶等人並非將才,其部眾也沒有多少正規軍。


    就是這麽一群烏合之眾,靠著野蠻殺戮就能鬧出那麽大動靜,這裏麵自然沒那麽簡單。


    除去當時北魏官吏殘暴百姓不堪其苦,寧可追隨惡僧也要與官兵拚命的原因之外,法慶等人的手段也非尋常。


    據王世充所知,大乘教之所以成事,與他們種種旁門左道的本事有極大的關聯。


    大業九年唐縣人宋子業不過是學了大乘教的點滴皮毛,就能迷惑萬千百姓,乃至連捉拿他的官兵都險些為其迷惑放走妖人。


    而真正的大乘教手段,遠比宋子業的江湖幻術高明千百倍,不但有蠱惑人心的幻術,更有不少殺人的手段。


    據說彼時兩軍交戰,魏軍戰場上無往不利,可是一旦入夜就要提防大乘教的那幫妖人潛入行刺。


    尤其是白日裏戰場上表現驍勇的軍將,很多莫名其妙就死於刺客手中。


    那些刺客的武藝並不見得如何高明,隻是所用方法出乎意料,那些武藝高強的軍將一時不查就容易陰溝翻船。


    如果蘇威所說不錯,很可能當日李虔滅大乘教同時,也收容了其中高手,讓其改名換姓成為做了自家奴仆。


    至於李虔為何如此,又是靠和等手段收服妖人讓其不在自己家中作亂就不得而知,隻不過從結果看,他的手段確實起了作用。


    大乘教的人不但沒有在李家搞風搞雨,還教授了李君羨一身絕技。


    王世充沒見過徐樂武藝,但是從邙山之戰的結果以及徐樂自身的勇名判斷,他的武藝著實非同一般。


    在正麵戰場上要想殺他恐怕不是一件容易事,可是行刺不是比武,那些大乘教千奇百怪的行刺手段,更是讓正途出身的武人防不勝防,萬一一時大意想到這裏,王世充心中竟不知是該喜還是該憂。


    他下意識看向蘇威,發現對麵的老頭自從李君羨離開後,就是一副如釋重負的模樣,不複之前的拘謹。


    隨即再想到之前他和徐樂之間的對話,也自釋然。


    李密這次用得乃是雙管齊下的辦法,蘇威、李君羨乃至這些糧食,目標都對準了徐樂。


    既然如此,自己又何必趟渾水?


    自己的安排沒有紕漏,李家想要找把柄也抓不到。


    他們兩家不管勝負如何,對自己都沒什麽影響,且讓他們放手去鬥也就是了。


    想到此他也就不再詢問李君羨之事,轉而說起閑話,隻不過腦海中還時不時浮過李君羨、徐樂兩人的身影。


    但不知這場龍爭虎鬥,最後又是誰會勝出。


    真不知道,那位相貌如同女子的李君羨,到底有怎樣的絕技在身,又能否真的讓李家第一鬥將埋骨洛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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