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世充的憤怒半是因為今日被徐樂幾番頂撞顏麵全無,另一半也是因為洛陽的局勢。


    雖說邙山之戰取勝,可是對大勢而言,並沒有什麽幫助。


    瓦崗十三萬大軍的建製完整,自己手上卻沒有多少可戰之兵。


    除此之外,物資的匱乏也是個致命破綻。


    哪怕瓦崗軍不來進攻,就是和自己保持對峙,洛陽也堅持不了多久。


    城裏已經沒了糧食,就算是吃人也維持不了多久。


    一旦糧草耗盡不戰自潰,自己不是還得敗亡?


    要說這件事的罪魁,其實還是王世充自己。


    東都洛陽不同於長安,它雖然是大隋的陪都,也是重要的交通要道,更是中原的心腹所在便於遙控全局,可是城中的糧食儲備卻並不富裕。


    在楊廣的規劃中,糧食除了要保證東南供應外,主要是往關中以及北地集中。


    草原突厥以及遼東高麗,都是楊廣心中要征伐的目標。


    自古來兵馬未動糧草先行,何況他要打的是滅國大戰,糧食消耗不是小數。


    是以楊廣才把長安設為中轉,在城中廣修糧倉積蓄糧草,再從長安把糧食送到邊地要衝,為將來的大規模征伐做準備。


    楊廣給洛陽的定位,則是積蓄錢財的所在。


    當兵打仗固然要有糧食,賞賜也不能缺少。


    仗打得越大越苦,給的賞賜就得越多,否則就可能發生兵變。


    楊廣對於武士素來不吝封賞,為了日後的大估摸攻伐,就更不會讓武人吃虧。


    在洛陽倉庫裏,除了武器兵裝外,存的最多的,就是布匹絹帛乃至上好絲綢。


    財貨當然不是無用之物,自古來財帛動人心,不管是疆場廝殺還是收買兵將發動叛亂,都離不開財貨支持。


    王世充之所以能在與七貴的鬥爭中勝出,就是因為他掌握了城裏所有的倉庫,用倉庫裏麵堆積如山的財帛收買了兵馬,讓他們為自己所用。


    就連皇泰主身邊的禁軍,都成了他的爪牙,這裏麵固然有其他因素,錢財顯然還是主因。


    不過和糧食對比,顯然還是糧比錢更重要。


    當初楊廣是從全國的角度,對不同的城池做出規劃。


    等到天下分崩的時候,這種安排的弊端就顯現出來。


    洛陽城有錢無糧,府庫中積穀無多,這就是困擾洛陽軍的最大問題。


    如果是天下穩定的情形,這個問題完全可以通過從洛口倉調糧來解決。


    但是眼下洛口在瓦崗軍掌握之中,洛陽及周邊輻射的州縣都沒有什麽糧食,這個弊端就足以致命。


    王世充也是個有辦法的,他先是命令封鎖消息,隨後讓部下以高出市價十倍甚至二十倍的價格從民間收購糧食。


    之所以城中百姓大多衣衫整潔甚至身穿絲綢,就是因為王世充的這條計策。


    他用財貨從百姓手裏買糧,把整個洛陽及周邊州縣的民間糧食幾乎搜羅一空。


    再就是用錢財打點關節,從李密麾下愛將邴元真手裏購入米穀。


    除此之外,他又派人到處去散布消息,讓商賈知道洛陽糧價高漲,靠這種手段吸引商人運糧至此。


    靠這些手段,在開戰之前王世充收集了不少糧草,但是隨著戰事展開交通斷絕,這些手段都失去了意義。


    外部的糧草無從籌措,洛陽進入一個坐吃山空的狀態。


    而且王世充守洛陽不同於殷世師守長安,他沒有驅民出城,反倒是拚命吸納百姓。


    在瓦崗軍的正式攻擊開始前,王世充就安排心腹到各處散布消息,稱洛陽可以為百姓提供庇護,為流民主持公道。


    兵荒馬亂的年月,人命不如草芥。


    不管是交戰雙方,還是各路流寇乃至地方豪強,都把毫無反抗之力的百姓當成肥肉來奪取壓榨。


    這種時候是沒有什麽慈悲的,幾萬乃至十幾萬人,對他們來說也就是個數字,說殺就殺了。


    即便不殺,也會奪走所有賴以維生的物資,把百姓丟下自生自滅。


    這個時候有人願意提供幫助,哪裏會拒絕。


    王世充打出的名義是天下大亂民不聊生,百姓流離失所隨時可能被害,自己身為朝廷命官理應保衛蒼生。


    可是當百姓真的進入洛陽後,才發現自己不過是從虎口逃入鬼門關。


    人入了城就像是魚入了網,有天大本事,也飛不出他的掌握。


    不但身上的錢財口糧被搜刮一空,就是這些百姓本身,也成了城中財富的一部分。


    所有人按照男女老幼予以區分,強壯者強征入軍,婦人成為賞賜的一部分被強行分給兵士,至於老人和孩童,就成了食物的來源。


    王世充已經預料到糧食不足的情況,引入百姓當然不是為了給他們吃飽飯,而是把他們當飯吃。


    不過即便如此,那些為了補充兵力而強征入伍的人,也是要吃喝的。


    還有那些婦人,再怎麽當成物資分配下去,也不能把她們餓死,該給吃的還是得給吃的。


    這麽一來固然有了些許人肉軍糧,吃飯的嘴也增加了,如果算細賬其實也是得不償失。


    隻不過為了加強自身實力,王世充也沒有別的辦法。


    吃人這種事一旦開始,就很難停下來。


    開始的時候是有限度的吃,一天殺多少人吃多少人都有定數。


    但是隨著時間推移,城中口糧配發越來越少,不扛槍不披甲的,一天都混不到一頓吃喝。


    為了不餓肚子,私自殺人吃肉的事情就不可避免的發生。


    盜殺、私殺或是易子而食,在洛陽城已經不是稀罕事。


    本地百姓乃至駐守兵士,都是這些惡行的參與者。


    好端端一個人突然就消失了,已經不算稀奇。


    大家都知道發生了什麽,卻也都無力阻止,除了長歎幾聲,也想不出什麽有用的辦法,這便是當下的洛陽。


    壟溝裏那些還算好的,乃是官兵按照命令殺人取肉,屍體放在那裏等著收斂。


    真正可怕的,是那些偷殺偷吃的。


    誰也不知道在哪會多出一具屍體,更不知道誰會成為別人的盤中餐。


    王世充倒不是沒想過約束,可問題是大敵當前他分身無術,根本騰不出手腳管這些事情。


    再說要想管住這股風,就得有糧食給大家填肚子。


    從上到下都缺糧,這時候你派誰去整頓秩序也沒用,說不定來個監守自盜,借著機會大吃特吃。


    歸根到底,還是要先解決麵前的瓦崗軍,否則什麽都談不到。


    而要對付瓦崗,就還得指望徐樂。


    想到徐樂倨傲神情,以及瓦崗軍的狼狽模樣,王世充不由得又是一聲長歎:李淵的運氣實在太好了些,老天怎麽就把這麽員虎將送他?


    對自己為何就如此苛刻?


    作為帶兵官,王世充心裏有數,今日這一戰,自己贏得其實很是僥幸。


    瓦崗軍明明已經取得先機,卻在最後時刻表現猶豫,讓自己得到喘息時機。


    自己帶兵出營的時候,其實是最後一搏,連他自己都知道,這一戰根本贏不了。


    卻沒想到那麽多瓦崗軍居然說退就退了,讓自己憑空撿了個便宜。


    老天不會平白無故送誰禮物,說到底還是徐樂表現得太好。


    正麵戰場連敗瓦崗,又安排了小股騎兵冒充大軍行動,成功嚇退李密。


    整個邙山之戰,功勞最大最出風頭的,無疑是徐樂。


    自己不過是運氣好,和徐樂暫時處於盟友狀態,否則怕不也要被他一馬槊奪去性命。


    不過這種好運氣不會一直跟著自己,大丈夫生於天地之間,憑什麽位於他人之下?


    自己和李淵都是隋朝臣子,無非他是世家我不是罷了。


    憑什麽他能做皇帝,我便做不得?


    世家又怎樣,這天下早就不是世家當道的時候了!生逢亂世乃是老天賞賜得機會,若不能成就不世之功,不是白費了老天的安排?


    這天下自己奪定了!不過要想打天下,首要就是有人才。


    自家麾下那些軍將都是碌碌之輩,否則也不至於輸的那麽慘。


    若是能把徐樂收為麾下?


    王世充凝神思忖,考慮收服猛將,讓他為己所用得可能性。


    這不能算作異想天開,畢竟天下的事情都是人想出來並且做成得,如果什麽事都想著困難,那也就什麽都別幹了。


    自己當初在七貴之中,也不算特別出挑得人物,不還是笑到最後?


    比起謀定而後動,王世充更喜歡先做再說。


    天下人都有自己的弱點,徐樂也不可能例外。


    即便他現在不歸附過來,隻要結個善緣,日後說不定就有用處。


    從他帶本部兵馬來到洛陽,李唐大軍卻沒有消息這點看,說不定他和李家父子之間真的存在嫌隙?


    王世充在長安也有自己的細作,隻不過消息傳遞的比較慢,沒辦法及時掌握李家消息。


    他把自己上一次得到的消息與眼下情況對照,越想越覺得自己分析不無道理。


    李家把徐樂安排為先鋒,未必安了什麽好心。


    徐樂能想出疑兵計,就不是個糊塗人。


    之前那種混賬模樣,肯定是裝出來,故意給自己難看。


    沒關係,隻要你是聰明人,給我多少次難看都沒關係。


    明白人就該知道厲害得失的計較,隻要知道這些,自己就有辦法把他拉到自己這邊。


    王世充一聲輕咳,幾個大臣全都凝神靜聽,隻聽王世充吩咐道:“即日起所有米穀供給玄甲騎,其次命人前往邙山打掃戰場搜檢錢糧馬匹,有多少要多少,第三去宮中一趟,徐樂此番立下赫赫戰功,又怎能不賞?


    讓陛下不要吝惜財貨,隻要樂郎君歡喜,多少財物都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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