邙山之上,李密與王世充的交戰,已然到了即將落幕的時刻。


    兵力、補給乃至將兵素質都處於絕對劣勢的王世充,一旦進入攻防戰的拉鋸環節,敗局就已經注定。


    隨著李密內軍的出動,這一結果更是已經板上釘釘,所差的也就是時間早晚。


    然而戰局的發展卻讓李密覺得有些詭異,倒不是說戰況突然發生逆轉,而是一些小地方的不尋常,導致整體進展不像想象中順利。


    就像是一匹發足飛奔的良駒,本以為可以肆意馳騁,卻不想進入一片沙地。


    雖然還是保持著高速前進的勢頭,可是步子總是覺得別扭,不能隨心所欲。


    隨著內軍的加入,王世充拱衛軍營的部隊全麵崩潰,唯一能夠指揮作戰的大將楊威也受了重傷。


    殘兵敗將敗入營中,內軍則趁勢發起進攻。


    按照李密所想,情況到了這一步,接下來就該是摧枯拉朽拔營破敵,把王世充徹底消滅。


    不曾想退入營中的隋軍並沒有如預料中那樣崩潰,相反卻爆發了驚人的血性與韌勁,依托營寨堅守,內軍的幾次進攻均告失敗,雙方竟然形成了短暫的僵持。


    李密也知道,這種僵持也就是暫時的。


    楚人再怎麽善戰,也有其極限所在。


    先是廝殺半夜,隨後又打了這麽久,肯定已經人困馬乏。


    軍營裏麵得不到有效補給休整,就憑一口氣吊著硬拚,又能堅持多久?


    隻要內軍保持圍困高壓的勢頭不變,最多一個時辰就能攻破營寨。


    但問題是這種意外的變數,還是讓他感到不舒服。


    除此之外,另一個讓他感到不悅的消息就是在攻營的過程中,接連有數名戰將受傷,其中甚至包括了瓦崗五虎之一的白袍小將羅士信。


    也正是因為這位瓦崗猛將的受傷,讓內軍整個攻勢受到影響。


    畢竟王世充不是什麽硬骨頭,在他身上不該折損太多實力。


    為了避免損傷擴大,內軍的攻擊變得謹慎,進攻的勢頭為之一頓。


    這到底是怎麽迴事?


    明明是高歌猛進的狀態,怎麽突然鬧了這麽一出?


    不但仗打得不爽利,還傷了這麽一員虎將?


    也就在這個時候,另一個噩耗傳來。


    “你待怎講?”


    邙山之上,端坐於奢華寶帳之中的李密聽到徐師仁送來翟讓以及翟家滿門戰死沙場,柴孝和下落不明的消息之後,整個人就像是被雷劈了一樣,木在那裏一動不動,十數吸之間一語未發,就那麽直直地看著眼前空氣,仿佛突然傻掉了。


    此刻在他身旁的乃是秦瓊、徐世勣。


    他們來此本是詢問李密下一步安排,籌劃著如何徹底拔掉王世充,不想聽到了這麽個消息。


    秦瓊聞言一把抓住徐師仁的前襟,單臂用力將人提將起來怒罵道:“你這鳥人膽敢咒翟大,信不信我”“叔寶不可!”


    及時嗬住秦瓊的,乃是徐世勣。


    他聽到消息的時候,人也很驚愕,但是此時已經第一個恢複了正常。


    他盯著徐師仁,再次詢問了一遍消息,得到與之前相同的迴答後,他放棄了僥幸心思,而是朝秦瓊點點頭。


    徐師仁本是有名的任城大俠,在綠林中頗有些名頭,手上功夫也硬紮。


    可是此刻麵對暴怒的秦瓊,他卻嚇得麵如土色,根本不敢有半點怨氣更不敢反抗,生怕對方一時興起,就在魏公麵前結果自己性命。


    片刻之後,金頂大帳內迴蕩著撕心裂肺地怒罵聲:“神武徐樂,長安李淵!某定要將爾等碎屍萬端!”


    秦瓊本是良家子,後於來護兒麾下任職,以誌向氣節以及一身勇力聞名於軍中。


    從履曆看,乃是個標準的職業武人,和翟讓這種江洋大盜扯不上關係。


    可是事實上,在瓦崗軍裏,如果說誰是翟讓最好的朋友,翟讓肯定想都不想就直接迴答:秦叔寶。


    其實也不止是翟讓,瓦崗軍裏大半好漢都把秦叔寶當成兄長一般看待,是以當下瓦崗軍將私下隻稱唿秦瓊二兄或是二郎,也就是在李密麵前叫他一聲叔寶。


    瓦崗軍的特點就是重情分崇私誼,李密的親和力,翟讓的首領魅力以及秦瓊賽孟嚐的社交能力,構成了瓦崗穩定壯大的基礎。


    如今聽到翟讓死訊,素來能控製自己的秦瓊第一次在李密麵前失態。


    這位鐵骨錚錚的漢子,對於死亡都能淡然視之,可是這時卻表現得如同一個沒長大的孩子,在象征君權的黃羅帳內大喊大叫幾度哽咽,險些就要痛哭出聲。


    與他相比,徐世勣倒是內斂的多。


    其實以交情論,他和翟讓的交往不在秦瓊之下,可是此時他既沒有哭也沒有鬧,甚至都看不出他在發脾氣,而是緊盯著癱軟在地的徐師仁問道:“來人到底是何打扮,所率領的騎兵又是什麽樣子。


    一字不落的說給我聽!”


    徐師仁雖然驚慌神智總歸清楚,倒是能夠按照徐世勣的要求予以報告。


    徐世勣則聚精會神地聽著,不肯落下一個細節。


    秦叔寶卻是壓不住火氣,怒罵道:“在這裏問長問短,就能給翟大報仇?


    來人,拿酒來!”


    瓦崗軍將都知道,秦叔寶的兩宗寶貝,一是那條不成話的怪槍鼉龍,再一個就是那匹古怪寶馬。


    名為忽雷駁的寶馬,不喜歡喝水偏偏喜歡喝酒。


    如果長時間不給酒喝,這馬還會鬧脾氣甚至傷人。


    可一旦喝足了酒,這馬就神駿非常甚至可以辦成尋常腳力做不到的事。


    是以秦瓊身邊長年準備烈酒,一旦他說拿酒,就是喂給自己的坐騎。


    這個動作也是秦瓊即將上馬衝陣,與敵人決一生死的表現。


    徐世勣卻製止了他,隨後對秦瓊說道:“兵馬不可輕動,因怒興師兵家大忌。


    總要知道對手的本事,才好知道怎麽複仇。”


    “我管他這些?


    不管是誰,殺了咱的兄弟都得死!”


    李密這時候像是剛迴過魂來,霍然起身一聲斷喝:“傳孤將令,命孫長萬將內軍兩千截殺這支甲騎,不可讓他們走脫半個。


    有生擒李家騎將者,賞千金封萬戶!”


    秦瓊卻道:“慢!這人能殺老翟絕不是庸手,孫長萬那鳥人不是他的對手,讓某去會會他!”


    徐世勣在旁說道:“神武徐樂出世無敵,南商殺王仁恭,雲中擒執必,勇武若鬼神。


    此人本領不在宇文承基之下,絕不可等閑視之。”


    “那又怎樣!”


    素來敦厚的秦叔寶,這時卻像是一頭發怒的雄獅,不管是誰阻止他報仇,都以怒目相視。


    李密連忙來到秦瓊麵前,雙手分別搭在秦瓊和徐世勣的肩頭。


    “大家自己兄弟,不可傷了和氣。


    孤昔日兵敗洛陽單騎亡命,若非翟公收留,又哪有孤的今日。


    殺翟公便是殺孤的手足,這筆賬絕對要算。


    不過萬事講輕重,再怎麽心急,也不可壞了大局!”


    秦瓊一語不發,雙目之中依舊滿是血絲,一副殺神附體的模樣。


    李密又看看徐世勣,後者則一語不發眉頭緊鎖。


    李密頭也不迴向徐師仁吩咐道:“傳孤將令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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