紅日高懸光芒遍撒,山風唿嘯獵獵有聲。囊囊軍靴聲、甲葉鏗鏘聲、馬蹄鐵與山路碰撞聲混在風聲裏,在山穀間折返迴蕩。不必親眼目睹,隻聽那連綿不絕的行路聲響便可知曉,這支隊伍規模是何等龐大,軍勢


    又是如何雄壯。


    無數麵大小不等的旗幟在風中舒卷瘋狂舞動,萬千簪纓隨風飄揚,遠遠望去如同赤浪。在千百麵旗幟組成的海洋中,最為顯眼的,乃是一麵豹尾帥旗。這象征著三軍主帥身份的纛旗既高且闊,吃足了風力的旗麵鼓脹如帆,帶著這千軍萬馬組成的巨大舟船踏


    破層巒衝破疊嶂,越過崇山峻嶺一路向前。掌旗的騎手本是高大壯碩的漢子,乘騎的戰馬也是神駿非凡。人在馬上高人一頭乍人一臂,配上那一身簇新甲胄本就格外顯眼。再加上這舒展開的纛旗以及鮮亮豹尾,更


    是平添幾分威風煞氣。


    而在戰旗後方,數十名虎背熊腰甲胄在身的武士如同群星拱鬥般護衛著這支大軍的主帥,也是當今武德天子嫡長子,李唐王朝大半文武心中認定的儲君人選:李建成。


    李淵此番出兵洛陽聲勢非同小可,徐樂所部八百玄甲隻是這萬千大軍中的一員,單以兵力論簡直可以算作微不足道。真正的大軍乃是這支由李建成統帥的六萬精兵。這支龐大的隊伍裏既包括了追隨李家起兵的河東六鎮鷹揚精銳,也有占領長安後收編的京畿鷹揚中能戰選鋒,更有柴紹、侯君集、屈突通、劉文靜、張士貴、殷嶠等能征


    善戰精於韜略的沙場上將。這支人馬不管從數量還是質量,都足以算作李唐王朝的精華,亦是李淵征戰天下開疆拓土的根基所在。群雄逐鹿戰和不定,所謂聯軍往往隻是虛應故事,很少有人會派自


    家主力為他人助拳。李淵這次派出這等規模的大軍,既表明了自家的誠意,也可看做對王世充的警告。畢竟這麽一支對外號稱十萬的虎賁,足以影響戰局的走向。幫助王世充固然可以令其起死迴生,若是選擇與瓦崗軍合作內外夾攻,也自然可以將王世充連根拔起。也不需


    要這數萬人真到疆場上廝殺,就單單放在那裏,就足以對兩支大軍形成威脅,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這也正是李淵這一番布置的厲害之處。李建成騎在馬上身形挺拔如鬆,掃視眾人的目光裏充滿自信與堅毅,不怒自威殺氣十足。在麾下這許多精兵強將麵前,他必須維持自己武人風度,不能被麾下小覷。實際上山間行軍雖險,可是唐軍兵強馬壯且此處遠離戰場沒什麽危險可言,李建成此舉無非虛張聲勢,心思也不在四周地形或是遠方戰陣,腦內迴想的全是出發前劉文靜對自


    己的言語:“天無二日國無二君,陛下既已登基,楊侗小兒還敢以天子自居,聖人自然不能相容!王賊留此豎子,不過是拿捏聖人的手段。僅憑此一節,足以證明王賊居心叵測,歸順


    之說必不可信。萬乘之尊豈能為賊子詐術所愚?是以此番殿下出征,既是要殄滅瓦崗宵小,亦要折服王賊誅除偽帝。其中關竅便在戰與不戰之間。”


    按照劉文靜所言,父皇將六萬精銳交給自己,既是對文武的暗示,也是為了讓自己立下赫赫戰功,不至於軍中聲望輸給二郎。亂世中想要做帝王,自然離不開武功。自己之前在蒲津和長安都丟了麵皮,軍中聲望一落千丈。好在天下未定,一切還都來得及補救。畢竟軍漢心思單純,隻要自己此番


    能夠一舉擊破瓦崗掃蕩洛陽,再以重金犒賞,肯定能夠籠絡屬於自己的部眾。不過要想立功就得講究策略,不能一味猛衝猛打。這六萬人馬乃是李家根基,不能輕易折損,如果傷了元氣,不管戰果何等輝煌,父親那邊都難以交待。是以此番出陣,


    最好的結果便是既要消滅敵人,又要保全自家兵馬。既要擊破名動天下的瓦崗軍,又要避免損傷,其中難處自然非同小可。可也隻有做成這等難事,才好得到朝中文武以及三軍將士的尊奉。自己這儲君名號才能名正言順坐


    得穩牢,其他人也不至於生出輕慢之心。


    劉文靜胸中亦有丘壑,對於這等事該如何做,早就有了主張。按照其所籌劃的謀略,這一戰的精要在於“引而不發、以拖待變”這八個字。畢竟洛陽不是自家的城池,自己也沒有必要非保住洛陽不失。換句話說,瓦崗、王世充皆有所求也有所顧忌,反倒是自己戰走隨心,反倒最是超然,隻要保住這份超然就


    可得勝。王世充想要以聯軍之勢掃蕩瓦崗,自家為何隨他的心意?靠著這幾萬人鎮住敵兵,讓他們不敢輕舉妄動,讓戰場陷入僵持,自己就贏了一半。雖說瓦崗軍糧草豐厚,可是收容了十幾萬驍果軍後,於軍糧開支上也難免支絀。王世充情況稍好一些,可是洛陽自身兵少,不足以成為禍患。隻要戰敗瓦崗軍,自己便可


    以名揚天下,再以李家大勢相迫,不怕王世充不降。是以此番自家的兵馬雖然軍容強盛,實際上卻並不準備真的放手廝殺。潼關天險,扼關中咽喉,亦可俯視中原攪動乾坤。以六萬雄師屯於潼關城內,就足以讓王世充、瓦


    崗軍心中忌憚,誰也不敢放手廝殺。若是有人不知死活非要交戰,自己便可以乘虛而入,不管是誰先收拾了再說。


    當然,這也不是說李家此番出兵全是虛情假意口惠而實不至,該打的仗還是要打。隻不過負責廝殺的不是自己,而是徐樂和他手下的八百騎罷了。想到臨行前父親對自己的暗示,以及劉文靜暗中所獻謀略,李建成心中已經有所推測,此番徐樂大鬧玄武門之舉,雖然在表麵上不了了之,實際上惡果已經鑄成。在父親


    和徐樂之間,已經出現了一道裂痕。固然從表麵看,那場爭鬥結束後,這件事也就不複存在。可是熟悉父親秉性的建成非常清楚,這道裂痕並未因為事態的平息真的得到彌縫,反倒是隨著事態發展越演越烈


    。這也不奇怪,初登大寶的帝王,最忌諱的莫過於麾下武人居功自傲目無君上。徐樂卻接二連三觸犯這個忌諱,縱然其本領再強十倍,也容他不得。這次徐樂統率的八百騎


    裏麵,包括了玄甲騎大半軍將,尤其是追隨徐樂起家的徐家閭子弟以及梁亥特戰士,全都隨著徐樂出陣,這就是一個信號。從表麵看,這樣安排可以看作是對徐樂的關照。畢竟此番徐樂率領的兵馬不多,麵對的又是強敵,以百戰精銳追隨,才能保證指揮作戰如臂使指,不至於因為指揮不暢或


    是臨陣膽怯而貽誤戰機。可是李建成明白,這次徐樂大鬧玄武門,玄甲騎的反應令父親大為光火。原本以為將玄甲騎擴編,再往裏混入大量新兵就能讓部隊脫離徐樂掌握,現在看來卻遠遠不夠。


    常言說“兵遂將轉”,這次父親的安排,顯然就是為了將這些軍將先行驅逐出隊伍再以自己人填充其中,最終讓玄甲騎脫離徐樂掌握。至於這些隨軍出征的軍將,最好也不讓他們活著迴去。不能明著殺他們,就借瓦崗賊的手除去這些人性命。徐樂在李家耀武揚威,最大憑仗就是滿身武藝以及赫赫武勳,既然如此,就讓他死在戰陣上,誰也不能怪罪李家,事後再為他報仇就是,也不會損害李家的仁義名聲。既然他喜歡打,就讓他去和瓦崗賊打個痛快吧,不管誰死誰或,


    都是好事。細碎而急促的馬蹄聲打斷了李建成的思考,抬頭看去,但見一名背插靠旗的斥候,自逆著大軍向建成所在疾奔,距離建成約莫三十步的地方勒住韁繩,於馬上高聲稟報:“


    稟元帥,我軍前鋒與瓦崗遊騎相遇,我軍殺賊十數人,餘賊已然退去。”李建成神色冷峻,高聲吩咐:“些許小事不必迴稟,由徐將軍自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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