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


    馬車內一聲尖叫響起,把同車之人嚇得一愣。車廂內一個上了年歲的貴婦正在閉目養神,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所驚擾,也不由得睜開雙目。待發現發出動靜的人是誰之後,臉上露出幾分寵溺笑容,笑罵道:“都是大姑


    娘了,卻還如同娃娃一般胡鬧,大唿小叫成何體統?”在婦人對麵坐著的正是愁眉苦臉的九娘李嫣。這位素日以戎裝示人的李家九妹,此時也破例做貴女打扮,這一身錦衣華服穿在身上,於她而言直如囚服,讓她一點都不自


    在。一路上聳肩緊背不知凡幾,但是總歸不至於大吵大鬧,像剛才那樣突然發聲,就更是透著不尋常。


    那上了年歲的貴婦,正是如今武德天子正宮皇後竇氏夫人,也是李家真正意義的女當家。李淵於長安稱帝之後,便想讓夫人從晉陽遷來長安居住。可是一來竇氏彼時病體沉重,舟車勞頓於身體大有關礙,所以一時間不得成行。另一方麵也是因為晉陽的局勢緊張,突厥胡騎頻繁出沒,晉陽城中一日三警,雖有重兵駐屯,卻終究需要有人坐鎮指揮。李元吉固然勇猛,可是年紀太輕且性情毛躁,並不是一個合格的領兵軍將。其他


    將佐或才具不及,或威望不重,真正能夠統籌全局的,就隻有竇氏夫人而已。之前長安大戰,乃至徐樂出使江都期間李淵能夠登基稱帝掃蕩關中不擔心後方失守,很重要的一個原因也是因為竇夫人。他相信自己的妻子有這份手段可以保證根基安穩


    ,事實也是如此。在竇氏主持之下,晉陽城穩如泰山,之前胡馬南下的謠言很快不攻自破,晉陽局勢也重歸平穩。徐樂立馬橫槊於玄武門外這件事,整個長安的貴人都已然知曉。按說這事是李嫣攛掇起來,依李嫣的性子以及與徐樂的交情,早就該拍馬趕去,不管結果如何,總要試圖


    從中幹涉。之所以到現在為止都不見人影,便是因為出發前被長孫音攔住,隨後的一句囑咐:阿姑車駕已近長安。竇氏之所以動身,也是因為局勢的變化。自從李淵登基之後,突厥方麵的壓力便減弱了許多。或許是畏懼漢家天子威嚴,又或者是另有圖謀,突厥遊騎已經給很久不在晉陽附近出沒。再者說來劉武周也是當世梟雄,不是久居人下的性子。昔日為王仁恭所用,最終還是來了個反戈一擊。如今固然向突厥執必部臣服,誰又知道心裏打得什麽


    算盤?想必那些突厥人也不敢完全信他,生怕自己大舉入寇背後反倒是挨一記狠的,是以行事反倒是穩妥起來。外部的壓力減弱,竇氏自己的身體也大有好轉,自然便該動身前往長安。畢竟宮中不可無主,國不可無君宮中亦不可無後。竇氏的長安之行不足為怪,也算不上什麽秘密


    。畢竟如今的竇氏身份尊貴,沿途儀仗以及護駕兵馬聲勢浩大,怎麽也不可能瞞過外人耳目。隻不過她畢竟重病初愈,隊伍走的並不甚快,一日所行裏程不定,是以長安城中的官員也還考慮不到接駕,甚至很多人都不知道竇皇後到底什麽時候到長安。隻有長孫音


    這位深為竇氏所喜的兒媳,對於婆母的行蹤才最清楚,在徐樂大戰玄武門之時,便想到了唯一可能的破局之法。總結起來不過兩個字,一個是拖,再一個便是催。徐樂一馬一槊能在玄武門戰多久,便能拖多久,而至於這個催字,就隻能著落在九娘李嫣身上。別看李嫣是妾侍所生並非竇氏親骨肉,可若是論及親厚程度,除了長姐李


    秀以外,其他幾個姐姐與她相比,卻還要遜色幾分。作為父母最疼愛的小女兒,隻有她才有可能催動車仗加速行動。九娘倒也不負所托,就在徐樂於玄武門外耀武揚威時,她已經單騎出城,迎著竇氏的車仗飛奔。乃至見麵


    之後,把竇皇後都嚇了一跳,不敢相信麵前這個如同泥猴一般的人,乃是自家的九娘。旅途匆忙來不及沐浴,但是淨麵更衣總不可少,九娘也就不情不願換上了這身衣服。不過竇皇後的車仗速度也因此加快,甚至拋棄了大隊護衛人馬,隻有十幾名親信家將


    快馬護駕,車仗如同飛一般直奔長安。雖然京畿附近馳道一直有人精心維護,可是畢竟條件所限,與後世道路不能同日而語。馬車跑得快些,車裏的人就顛簸的受不了,就連九娘李嫣都昏昏欲睡,更別說重病


    初愈的竇氏。是以車行路上,她人也昏昏沉沉的,結果被女兒這一聲叫反倒是鬧精神了。在竇氏身旁伺候的,也是個年輕婦人。她的年紀比李嫣大幾歲,兩人眉眼五官頗為相似,以氣質而論則是這個婦人英氣更足,李嫣雖然號稱俠女,可是和這個女子相比,


    就顯得有些底蘊不足,所謂俠氣更像稚氣,不如這個女子這般自然。英風俠骨渾然天成,乃至眉宇之間的表情變化,都帶著幾分英武氣息。


    她朝李嫣瞪了一眼,似是在責怪她不該胡亂叫嚷驚擾母親,隨後又說道:“自家發夢就是,為何要驚到旁人?這一驚一乍的毛病若不是好好改改,將來定要吃虧。”


    這女子不是旁人,正是李家一幹公主的首領,亦是李家二代中頂尖的人物,柴紹的夫人,李家長女李秀。李嫣這個俠女乃是自己封的,其他人或是愛她或是怕她,也隻好隨著她叫。李秀這個俠女卻是實打實的,在她未曾出嫁之前,馭劣馬挽長弓,與一幹軍漢一起操練射獵,又或者在疆場擺弄刀槍,甚至一言不合就與人廝打交手都是尋常事。論及手上的功夫,便是她丈夫柴紹,也未必一定強過她。而論及兵法將略排兵布陣,她更是行家裏手,純以用兵手段論,便是建成也未必在她之上。此番竇氏坐鎮晉陽防範突厥,更多還是起個穩定人心外加調撥物資的作用。真正調動兵將布置城防,乃至披掛巡城時刻準


    備上陣廝殺的則是李秀。這次母親迴長安,她自然也要隨行。對於九妹所求之事,她倒是完全支持,隻是對於九妹這種反應,她卻有些看不入眼。畢竟是過來人,九娘這點小心思瞞不過她。不過在李秀看來,這一點大可不必,徐樂又有什麽了不起?自己的丈夫柴紹當日也號稱俠少,在旁人口中說得如何英武不凡,可是如今夫妻成婚,他也就是那麽迴事,沒看出


    哪裏像個俠客的樣子,徐樂又能強出多少?妹子為了他這般掛懷,實在是有些犯不上。


    倒是竇氏十分大度,微笑道:“無妨的。這一路顛簸屬實有些乏了,清醒些也好。九娘莫不是發了什麽惡兆?”


    李嫣點頭道:“沒錯。兒臣方才也是……也是迷迷糊糊的,依稀看到樂……兒臣是說徐樂,被人打下馬來滿身是血,一時驚訝這才叫出聲來。”


    李秀道:“將軍難免陣前亡,他一人一槊跑到玄武門去鬧事,就算是受傷也是活該,有什麽大驚小怪?”她說到這裏時故意板起麵孔,仿佛巴不得徐樂趕緊受傷。李嫣素日與大姐交好,就算是被大姐叱責幾句也隻當無事。可是聽到這句臉色也變得有些難看,嘟囔道:“你自己的郎君本領不濟打不過徐樂,又怪不得別人,你怎麽這麽


    小氣?”竇氏此時開口打斷兩人的話:“都是大姑娘了,又是公主,怎能像娃娃一般鬥口?也不怕讓人聽到笑話?大娘你也是,已經嫁為人婦還是這般頑劣,沒事拿九娘開的什麽玩


    笑?”訓了長女,她又對李嫣道:“你這夢也不奇怪。當日你父皇披掛出陣時,娘在家中也時常做噩夢,不是夢到前敵兵敗,就是夢到你父皇遭遇不測。再後來這夢裏更是多了大郎、二郎、三胡他們。說到底不過是關心則亂,沒什麽打緊。阿樂乃是老徐敢的孫兒,一身手段厲害著呢,沒那麽容易受傷損。你且把心放在肚子裏,有母後和你父皇在


    ,總不會讓他吃了虧去。”聽了母親這話,李嫣心裏略略放鬆,可是隨後又不禁滿麵緋紅。她腦子並不糊塗,如何聽不出母後言語間所指?再看去,隻見方才還麵沉似水的長姐,這當口正瞅著自己


    發笑,如何猜不到方才長姐的言行乃是故意與自己玩笑。


    又羞又喜又有些不知如何是好的李嫣有心發作,又礙於母親在場,隻好將頭朝竇氏懷中紮過去撒嬌耍賴。竇氏輕撫著李嫣脊背好言安撫,心中卻不似表麵那般輕鬆。她很清楚這場攪鬧背後的分量,也很清楚這件事一旦處理不當,又會是怎樣一個結果。更知道這裏麵背後牽扯的,又是怎樣的前塵往事以及手足恩怨。心中唯一的念想,


    就是希望自己能及時趕到,不至於真的讓事態惡化到無可收拾的地步。阿樂、夫君,你們都要克製幾分,千萬不要鬧出人命。李唐初興天下未定,這個時候千萬不能君臣相殘自毀棟梁。老天送來樂郎君,乃是要讓李家興旺日後一統天下,為


    何自家人偏要鬧成這樣,這又是何苦?馬車內幾人都還不知道的事,就在她們催動車仗加快行動準備進入長安解鬥之時,隊伍中已經有人先行一步,搶在頭裏衝入長安直奔玄武門。這位先行者,正是李家二代中以勇武多力聞名的四郎李元吉,而他前往玄武門的目的也很簡單:替大哥除掉眼中釘,剪除二哥羽翼,殺死徐樂奪取玄甲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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