戰陣之上並不會給人太多時間思忖,宇文承基化解來整的陽關三疊之後,戰馬一聲咆哮,向著來整所在疾衝而至。與普通鬥將不同,來整並不喜歡用馬槊。其步下慣用刀


    盾,在馬上則改刀為矛,一手持盾一手持矛廝殺。矛杆脆硬易折,不如馬槊合手,也不利於久戰。不過來整自有辦法,其臨陣時身邊親隨必備多根長矛,以為來整更易使用。再者他自己更練就徒手奪長兵的獨特手段,若是遇到本領出色的鬥將,便以大盾護體長矛攻敵,一旦長矛斷折更換不利,便用徒手奪兵的本事出其不意奪下對手兵器再行傷人。單以奪兵的本領論,來整自問比承基隻


    強不弱,兩軍陣前百發百中,不知多少豪傑勇士就折在他這手本領之下。所謂不畏官軍十萬眾,隻怕榮公第六郎,這等名號自然不是僥幸所致,更不是怕死之徒。


    哪怕承基今日給自己的感覺與往日大不相同,更是信手就破了自己的絕招,來整也不曾畏懼,反倒是激發了鬥將的血性,催動坐騎迎著承基衝去!兩騎快馬各自承載著自家軍隊的希望衝向對方,今晚江都城外這場廝殺牽扯的兵馬多達數萬,可是真正決定這場戰爭勝負的,卻是眼下這兩位猛將。若是宇文承基敗亡,


    來整挾此餘勇便能盡誅其部下甲騎轉敗為勝,來護兒即便不能徹底逆轉局麵,憑借其名將手段也能繼續維持不敗讓戰局拖延到天亮。反之若是承基勝出,江淮軍隊本就即將低迷的士氣便會全麵崩解,接下來就是北軍追亡逐北隨意殺戮的時間。到了那時候,就算來護兒有孫、吳之才,也不可能力挽狂瀾


    。是以這兩人的對決並非一場普通的鬥將廝殺或是意氣之爭,而是關乎著自家身家性命乃至全軍存亡的征戰。哪怕是存有求死之心的宇文承基,此時也集中全部精神,死死盯著自己的對手。自己不怕死,卻也不會主動尋死,更不會通過這種方式成全六郎勇名。他要是想殺自己,就得拿出足夠的手段,否則就得交出性命。此事無關私交亦無


    關各自的立場,純粹是鬥將的尊嚴所致,誰如果在這種交戰中有所留手,不但是對自己性命視如兒戲,也對不起自己的對手。來整素來以為人憨厚並無心機聞名,不拘敵友都知道來六郎是個沒有城府的好漢,若有齟齬便拳腳相向大打出手,絕不會背後設計害人,也不會耍弄陰謀詭計。不過能在沙場上闖出偌大名頭的鬥將,自然不會真的毫無城府如同童稚。他不喜歡以陰謀詭計讒害他人,不代表在沙場上不會使用計謀。尤其是在捉對廝殺時,來整的謀略半點不


    缺,反倒是總有些奇思妙想,並靠著這些謀略克敵製勝,今日亦是如此。他很清楚,論馬上本領自己不及承基,從方才其化解自己的絕技也能看出端倪。若是按照正常方式廝殺,自己難免吃虧,想要取勝就隻有一個辦法:把戰場選在對自己最


    有利的地方:步下。馬上承基馬下來整,這是所有驍果軍都知道的事。不管這裏麵有多少人為的因素,至少有一點來整可以確信,在馬下打鬥的話,承基未必就能勝過自己。之前兩人幾次比


    試,步下較量中承基從沒占過便宜,這便是自己的機會。想要將承基這種大將打落馬下自然不是易事,不過來整有這個自信可以辦到。身為袍澤,承基見過自己徒手奪槊的本事,或許會加以提防。加上承基本人也是徒手奪槊好


    手,自己用出這手段未必有便宜。不過自己還練有另一手絕技,從不曾在人前施展,除了自己的父親便沒人見過。承基不曾見過也就難以提防,施展出來必可一擊奏功。這門絕技便是在馬上飛身撲擊,和對手一起落馬進入肉搏。身為上將滿身甲胄其分量非比尋常,若是未曾防範之下落馬,光是想站起來都不是容易事更別說廝殺。哪怕再


    如何了得的漢子從奔馬身上摔落,再撞得七葷八素頭暈眼花,一身本領都要打幾分折扣。相反這時候誰事先有準備,誰便多幾分勝算。來整練這門本事,就是為了對付承基。身為鬥將來整也有自己的傲氣,自然不希望一輩子被承基壓在頭上,也想過無數戰勝承基的辦法。但是他也得承認,要想勝過承基


    絕不是容易事,最為穩妥的便是用這種手段來護兒發現兒子的心思之後並未加以阻止,反倒是鼓勵兒子操練,更是把自己的戰陣心得予以傳授,讓來整能把這手本領練得更好,確保百發百中。來護兒早已經過了好


    勇鬥狠的年歲,更不是個好鬥之人,之所以如此,便是為了對付承基。南北兩軍遲早會爆發衝突,先讓兒子練好本事,便可出其不意擒殺北軍第一大將,保證南軍立於不敗之地。這份心思雖然不可為人所知更算不上道理,卻是武人於亂世存身之道。為防走漏風聲,來護兒特意叮囑過來整,除非生死相搏,否則絕不能把這手本領施展出來,來整於父親的話自是聽從,是以江都城內隻有來護兒知道六郎有這份


    本領,之所以敢讓來整抵擋承基,也是有這番考量。二馬接近,雙方的長兵都可以傷到對手,這便是到了見分曉的時候。三軍亂戰刀槍齊舞喊殺震天,大隊人馬或忙著殺人或忙著保命,很少有人顧得上觀看周圍情形。但是


    承基與來整的交戰,還是吸引了大批武人的目光,宇文承基麾下的甲騎以及附近的江淮驍果全都暫時停止殺戮,全都看著這兩員鬥將如何廝殺。到了此時自是不必言語亦沒有交談必要,手中的武器便是自己最好的言辭。來整一手盾牌護體,另一隻手中長矛疾刺承基麵門,宇文承基則將手中馬槊朝著來整矛杆用力


    砸去。


    一聲脆響。


    不出意外,軍將所用的長矛,矛杆也同樣脆弱,如何當得承基神力?隨著矛槊相擊,來整手中長矛從中斷折,前半截長矛落地,來整手中隻剩小半截矛杆。承基的手段遠不止於此,隨著一槊得手,掌中大槊上挑,疾取來整前胸,來整亦不怠慢,手中鐵盾用足力氣朝著槊鋒撞去!隨著金鐵摩擦聲以及火星冒起,承基這一招也被來整所化解。隻不過這一擊力道非同一般,來整那高大魁梧的身形在馬上一陣搖晃,險些為承基一槊打落馬下。隻不過來整的馬術亦非等閑,身形剛一搖晃雙腿立刻發


    力夾緊馬腹,人又重新坐穩雕鞍。兩人所騎腳力都是萬中無一的良馬速度非同一般,隨著這兩記交擊,兩匹戰馬已經從相向而行變成了並行。也就在此時,來整猛然從馬身上跳起,如同一隻巨鷹伸展翅膀


    ,朝著承基猛撲而去。這也是來整對付承基的最終絕技,把承基撲落馬下,在步下死鬥!早在兩人遭遇之前,來整的雙足已經離了馬鐙,這也是他為何險些被打落馬下的原因。本領相若的鬥將之間廝殺,勝負生死隻在一線之間,越是厲害的殺招越要出其不意


    ,也要承擔對應風險。一旦走漏風聲為人所知,所謂的殺招也就變成了送死。饒是來整素來好勝不甘居承基之下,可是為了大局也隻能隱忍不發,直到此時終於找到機會出手自然不會有絲毫保留。淩空下壓之勢如泰山壓頂,哪怕承基三頭六臂也絕


    無可能躲開這一擊。以有備攻無備,來整自信落地的刹那,便可結果承基性命。說時遲那時快,來整自躍起到飛撲整套動作如行雲流水快若疾風,饒是承基馬快,也不可能避開其下擊之勢。眼看這一擊必中無疑之時,卻見承基在間不容發之際雙手穿


    梭換把,雙手槊變為單持,右臂猛然舉起,手中馬槊朝著來整的小腹疾刺而去!來整人在半空無處借力更無法閃避,手中鐵盾雖在,卻不足以遮護全身。加上其全部力氣都放在鐵盾上,準備以盾為兵器將承基撞於馬下,一心攻敵未曾考慮自保。這當


    口眼看大槊刺來再想招架已經來不及。再說承基出手的速度、力道、角度、時機都恰到好處,來整就像是故意尋死,撞向馬槊一般,無論招架還是避讓都無可能。隨著一聲悶響,外加一聲悶哼,來整那高大如天神的身軀,已經撲倒在馬槊上。槊鋒自來整小腹貫入,由脊背透出,鮮血順著槊杆直流到承基的手甲、護肘再到麵覆之上


    ,片刻之間鮮血便染紅了承基半邊身體。這便是鬥將的世界,平日裏不管如何風光又怎樣威武,到了戰場上眨眼之間便是生死。同為頂尖人物,來整的血如今隻能給承基浸潤鎧甲,堂堂江淮軍第一豪傑,榮國公


    愛子,驍果軍中與承基其名的豪傑,交手不到一合便喪於承基槊下。來整人掛在槊上,既不曾叫苦亦不曾唿痛,鐵盾動了兩下,似乎想要盡力完成最後一擊,將盾牌落在承基臉上,可惜未能成功。一雙銅鈴般的大眼怒睜,幾乎要凸出眶外


    。有血順著嘴角向外流。承基抬頭看著來整,兩人的視線隔著麵覆交匯,不時有汙血落在承基的頭盔乃至麵覆上,承基卻渾然不覺,仿佛滴在自己身上的不是血,而是雨水或是花瓣。過了片刻,


    承基才將來整的死屍向後一甩,亦不設法除去槊上血汙,隻是單手握槊耍了個花,隨後朝著來護兒方向一指,鐵騎卷地向來護兒所在疾衝!


    與此同時,江淮驍果也有了動靜。不知是誰第一個高喊出聲:“六郎敗了!六郎被斬了!”鬥將之間的爭鬥未必真的要幾百迴合才能分出勝負,但是身為江淮軍第一猛將,來整連一個迴合都未能走完便死在承基手上,這個結果對於當下的江淮軍而言卻是足以致


    命。伴隨著來六郎死訊的傳開,整個江淮軍的抵抗變得孱弱無力,各種號令也難以執行。自軍將到士兵,都沒了鬥誌隻想著逃跑。


    兵敗如山倒!大軍的士氣瓦解,兵士便沒了鬥誌。來護兒在馬上徒勞地揮動令旗,卻已經得不到任何迴應。他心裏很清楚,自己今晚敗了,敗得一幹二淨。自己護不住皇帝,亦保不住家小,活在世上又有何用?親兵想要護著來護兒突圍,卻被來護兒揮舞馬鞭抽打著散開。就在此時,魔王一般的宇文承基已經衝破最後的軍陣阻礙,出現在來護兒視野之


    內。


    麵對這煞神般的人物,來護兒神色卻極為從容,既未舉起馬槊也沒有下令廝殺,隻是將令旗朝地上一擲,隨後昂首正色直視承基,眼神並無半點遊疑或是畏懼之意。是夜,驍果軍嘩變,江淮驍果擊之,戰不利,旋滅。榮國公來護兒並其子來整,皆死亂軍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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