宇文化及府邸書房內香煙嫋嫋,多日來充斥其中的酒氣,終於為香氣所驅逐。平素放浪形骸的宇文兄弟,此時卻是冠帶齊整衣衫整潔。兩人麵色嚴肅,目光中滿是怒意,


    在他們對麵,則是滿頭大汗的司馬德勘。宇文智及冷笑兩聲:“司馬好歹也是驍果郎將,怎麽膽量這般小?左右不過是逃走了一個婦人,就把你嚇成這般模樣?居然大病了一場?就你這個膽子,在沙場上怎麽提刀


    殺人?也莫說是殺人,就算是讓你幹迴老本行殺豬,可還下得去刀?”司馬德勘明知宇文智及言語中貶損著自己,更是當麵揭短,可是依舊裝作不知,磕頭如搗蒜,口內不住哀懇道:“司馬無能,有負二公所托。不曾想那賤人居然是宮中耳目,更不曾想她居然將末將灌至爛醉。這幾日末將身體抱恙不能視事,於二公鈞諭不及動作,實在是罪該萬死。隻是如今諸事不諧,著實不是動手的好時機。不妨再等待兩


    日,等某把人手準備停當,再……”


    宇文化及將手一抬,打斷了司馬的話:“再等待兩日,我等便要人頭落地了!收起你這點小心思吧!”說話間他將手在桌上用力一拍,“你以為聖人殺了那報信宮娥,又下了旨意不追究軍中缺額之事,你的性命便保下了?可笑!好歹也是功臣之後,更是越國公的心腹,怎麽連這麽點帝王心術權謀手段都看


    不出來?一個小小的穩軍計,便把你瞞住了,你還能做成什麽大事?”司馬德勘並未作答,隻是不住叩首。他很清楚,自己的性命如今操於宇文兄弟之手。隻要他們一聲令下,便會有其府中家將殺出,把自己砍成肉泥。不過司馬既然敢來麵


    見二人,也並非全無憑仗。元禮、裴虔通兩人都在外麵,宇文兄弟若是殺了自己,那兩人便可向楊廣告密,大家來個魚死網破。再說宇文兄弟畢竟位高權重,與普通驍果軍隔著一大截,直接去指揮人馬並不方便。他們想舉事,也需要自己這種中層軍將為其奔走效力。眼下殺了自己倒是容易,再想找一個聽話的人可沒那麽便當。是以自己隻要不明著抓破臉未必就會喪命。若是自己此時真的按宇文兄弟命令行事,反倒很可能死無葬身之地。兩相權衡,他寧可冒著觸


    怒宇文弟兄的風險,也要繼續拖延下去。看著不住叩首,就是不肯給出明確答複的司馬,宇文智及道:“你莫非真以為,這件事就這麽過去了?你也不是第一天在朝為官,聖人是什麽脾性,理應心知肚明。那宮娥既已進了宮,你所謀之事自然就瞞不過聖人耳目。他可能饒過其他人,但絕不可能饒過你!眼下礙著法不責眾,不對你動手。等到他遷都丹陽事成,再解了你的兵權,那


    時候殺你如殺一犬!如今你不是為我們出力,而是為了你自己的性命搏殺!”宇文化及哼了一聲:“他說不定心裏還想著拖你我入水,把咱們的性命綁在一處。這等人某見得多了,別人好心救他,他卻隻想著自己,哪怕忘恩負義也不在乎!隻可惜啊,這種人雖然多,但注定都沒有好下場!老天有眼,不許這種人活在世上,這便是天道!也不想想自己是什麽豬狗不如的東西,也配攀誣我等?哪怕你在朝堂上指正,也


    不會有人相信!便是聖人,也不會追究!別忘了,我是什麽身份,你又是什麽身份!我等依舊可以逍遙快活,你就得死,明白了沒有?”“末將明白,就算借末將幾個膽,也不敢攀誣二公!”司馬德勘依舊叩首:“末將真心實意追隨二公,願為二公粉身碎骨在所不惜。隻是如今這情形……實在是不適合舉事。倘若倉促而行,隻怕會誤了二公的大事。末將一死不足惜,壞了二公大計,末將便是萬死也難贖己罪。如今榮國公部下已經有所動作,宮中禁衛更是換成了那些殿腳民壯


    ,聖人想必有所準備。此時強行發難,隻怕必敗無疑。”宇文智及不屑地說道:“江東驍果?總共才有多少人馬?能抵得住我關中健兒?想當年這些江淮人便不是我們關中好漢的對手,如今依舊如此。沒了聖人撐腰,這些人在我


    們麵前算得了什麽?至於那些殿腳,就更是幫不堪一擊的農夫。隻是有幾斤氣力,能拉拉纖繩而已,你們這些武人,難道還敵不過一群剛學會拿刀的農夫?”宇文化及道:“那些農夫也不用司馬他們去殺。今晚,這些農夫連同那些禁衛,都會被處置幹淨。你隻要帶著人馬殺進去,其他的事就不用操心。你這次無非是押上性命,我們押上的卻是大筆的財貨乃至家族前途,是以這一仗隻能贏不能輸!你擔心的事,我們早就想到了,也做好了準備。你不過是做你的本業,拿著刀去捅一頭捆紮穩牢的


    豬,這到底有什麽可怕的?”司馬德勘停止了叩首,卻也沒有抬頭,而是愣在那裏。他不認為宇文化及會騙自己,但是也有些不相信,宇文家的勢力居然到了這種地步,可以輕鬆撤換宮中禁衛。固然


    宇文述位高權重,可宇文兄弟畢竟浪蕩多年,在世家圈子裏也是不被人看重的敗家子,他們幾時有了這份力量?宇文化及冷笑一聲:“這麽?不信?實話告訴你,這次動手的人遠比你想得要多,能用的棋子更是不止你一個。若是按著他們的意思,你這種酒囊飯袋本就該除掉以絕後患


    。是某的麵子才保住你的性命,如今你反倒是推搪起來,簡直恩將仇報!”


    宇文智及道:“你操心的那些事,也不算什麽。這幾日你窩在帳篷裏不動地方,我們隻好替你出麵,和那些人見了幾麵曉以大義,如今他們都已經答應共襄盛舉!”司馬德勘吞了口唾沫,心陡然提到了嗓子眼。看來宇文家對自己已經起了戒備之心,繞過自己去拉攏那些軍將,既是把自己架空,也是一種示威。倘若自己不為宇文家所用,他們便能從這些軍將中找人替換。固然這些人的本事地位,不如自己來得合適。可真要是逼迫到翻臉的地步,宇文家可以豁出去一個司馬德勘,自己卻不能豁出自己


    性命不管。越想越覺得心驚肉跳的司馬,心不由得提到嗓子眼,沒了之前的那份從容。連忙說道:“二公天縱之才,末將萬不能及。既然二公已然說服那些人歸順,大事便成了一半。不過恕末將直言,就算得了那些人相助,咱們的兵馬依舊不足。我等設計之時,乃是出其不意攻其不備,隻要殺入宮中大事可期。可是如今情形變化,聖人已然有所防範


    ,江淮驍果更是嚴陣以待。若是以這幾千兵馬強攻,就怕一旦受挫,難免軍心動搖,我等便有些棘手。”宇文化及這次並沒有動怒,反倒是點了點頭:“這便是了,大家已經是一條船上的人,便不能三心二意。這個時候若是有人生出不該有的心思,可是會死人的!”宇文化及


    眉頭一挑,二目射出兇光,司馬德勘連忙叩首道:“不敢!末將不敢!”“這便最好不過,知進退明是非,是你司馬的長處。某也正是看中這點,才與你一起做大事。你這話說得不差,城中驍果數萬,若是隻有幾千人馬聲勢未免太弱了些,不足


    以震懾三軍,更可能橫生變故。是以我們得把這些兵士都拉過來,讓他們為我所用!”“都……都拉過來?”司馬德勘有些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忍不住偷眼看向宇文化及。城中這幾萬驍果來曆複雜,把那些江淮子弟刨除之後。剩餘的驍果軍以關中人為主,但也雜有其他地方來人。其來曆包括了關中鷹揚府,也有自四方招募的有力勇士。在江都城內南北衝突中,這些人被劃入北人陣營,自然無話可說。可是在內部,這些人並


    非鐵板一塊,彼此之間也沒有統屬關係。即便宇文承基這種蓋世豪傑,也隻是在軍中聲望過人,三軍將士大多賣他麵子。若說讓他一聲令下統帥全軍,卻也是萬萬不能。至於朝堂上那些出自關中世家門閥的大臣,固然在軍中各有嫡係,也不可能讓數萬將士為其所用。哪怕他們連成一線共同進退,充其量也就是讓兩三成人馬聽令而已。再者這次所行之事乃是謀逆,便是世家的部


    曲也未必人人敢行此事,普通兵士更不必多說。饒是司馬德勘想破了頭,也想不到有誰能把幾萬北地驍果統合一處,讓他們甘心聽令,前去攻殺楊廣發動兵變。可是宇文化及言語間信心十足,顯然已經有了充分把握,司馬德勘心中不免犯起了嘀咕:這宇文化及到底是得了誰的助力,還是又想出什麽妙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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