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廣自為王主政至今已有三十餘年光景,其中一半以上的時間都待在江都。是以江都的宮室規模雖不及長安,可論及精致程度,則是有過之而無不及。哪怕在遼東敗北,百官南狩之後,楊廣依舊不惜財貨修繕宮殿,將江都城布置成了自己的安樂窩。江都城內一小半的土地都被修成了宮室,其規模雖不如大興宏偉,論及精美程度則猶有過


    之。沈光並未帶徐樂前往江都宮,而是來到距離宮室頗有些距離的一處樓閣之前。夜晚之間對於樓閣看不十分清楚,隻見高樓聳立護牆高大,從外麵看過去,也看不出這處樓


    閣占地寬狹,也看不出總共有多少房舍。距離樓閣越近,巡哨兵士便越多。成隊的驍果軍手持火把兵器往來值哨,更有大批射士張弩以待,一旦有人試圖憑本領硬闖,便會成為眾矢之的被這些勁弩攢射。僅從戒


    備來看便知楊廣必然就在這高樓之內,隻是這高樓並非宮殿,卻不知又是什麽所在。 徐樂有沈光帶路,倒是免了盤查。這些值宿的軍將顯然認識沈光或是他的腳力,一見他的麵孔便左右分開不曾加以阻攔,兩人雙騎一路來到高樓院牆之外才勒住腳力。一


    隊軍將挑著燈籠迎過來,朝徐樂臉上晃了晃,隨後便把目光落在徐樂腰間的直刀上。沈光看了一眼徐樂,後者倒沒有在這件事上與沈光為難,伸手解下兵器並未交給軍阿靜,而是遞到沈光麵前,隨後飛身下馬。沈光將寶刀掛在腰間,又朝幾個軍將使個眼


    色:“樂郎君乃是爽利漢子,你們就不要在這裏胡亂糾纏。有甚錯處自有某家承擔,與你等亦無相幹。”眾軍漢對於沈光顯然頗有些畏懼,聞言便左右分開,二人穿過人群走過正門,眼前便是高大樓宇。徐樂舉頭望去,但見樓閣高大軒窗掩映,哪怕是在夜色中看去,也知是


    一座非同尋常的巍峨建築。楊廣好大喜功奢靡無度,所居之處自然不會簡陋,若僅是氣勢恢宏倒是不至於讓徐樂心中感到觸動。真正讓徐樂心生驚訝的,還是這棟樓宇的建築布局,其並非一棟單獨


    樓宇,而是一片連綿不斷的樓群。樓宇高低錯落彼此以廊道相連,粗看上去這片樓宇之內的房舍怕得有上千之數。其布局獨特別具匠心,外人從入口看去,隻能看到那高大樓宇,唯有接近之後才會發現這居然是一片綿延不斷的樓閣。徐樂自幼習學兵法武藝,觀看風景的視角也和常人不同,在他眼中這片樓宇如何精巧花費幾何都不重要,而是這番布置於軍陣中的妙用,讓他心中暗自喝彩。這片樓宇內若是駐以數千射士持強攻硬弩以待,足以與上萬大


    軍周旋幾個時辰不成問題。再者外人初到此間不知道路,就算衝進去也可能迷失道路不知該往何處去。縱然這番布置不及武侯八陣,卻也足以給守軍留出時間調度兵馬,又或者趁亂逃脫。五胡亂華


    時各地豪強或征戰天下,或結寨自守。名門世家往往修築塢堡以為根基之地,哪怕到了大隋建立之後,這些塢堡依舊存在。這些塢堡不但格外堅固而且道路複雜,既便於守軍隱匿兵馬,也讓外敵難以侵入。徐敢征戰天下時,曾帶領人馬攻打過無數塢堡,對於這些建築布局之精巧印象深刻。傳授徐樂本領時,曾特意向孫兒說起過那些塢堡的布局以及如何攻打。在徐樂看來,眼前樓宇建築布局上顯然受塢堡的影響極重,並非隻是玩樂之所那麽簡單,單論守禦能


    力隻怕還遠在江都城內那些宮殿之上。


    如此看來,楊廣的戒心比自己想得更重,倘若一擊不中被他走脫,再想從這千餘間房舍內找到他怕是難如登天。沈光邊帶路前行邊說道:“此地名為迷樓,乃是聖人以萬餘名壯丁,耗時一年修建而成。道路複雜多變,便是宮人往往也會迷失路徑,外人初來更是不知該往何處去。是以


    聖人曾說過,便是神仙下凡,也會自迷於此,是以以迷樓為名。小弟也是用了幾個月光景,才勉強把道路記熟。樂郎君千萬要跟緊些,若是落下了再想找路就不容易。”徐樂邊走邊看,口內一語不發。誠如沈光所說,這迷樓內道路蜿蜒曲折變化多端,道路走向往往出人意料,又有廊道遮蔽視線,讓人難以記住道路。往往走過一段路之後


    ,心中會生出“自己是不是已然走過一遍”這種疑問。如果沒人帶路,很快就會迷失方向所在,不知自己身在何處,更別說找到目的地。不過對徐樂來說,這也算不了什麽。如果今晚真要動手,自己就沒打算離開迷樓。沒有舍死一搏的勇氣,便做不成大事。再說大不了就把這迷樓付之一炬,看看那時候這


    些道路還有什麽用處。他心中想著腳下不停,眼前閃現出一棟二層小樓。在迷樓之中這等規模的樓宇不知有多少,絲毫不引人注意,門外也沒有幾個人值守。若非沈光站在門前便站住不動,徐


    樂也想不到楊廣居然置身於此。


    樓門關閉著,也沒有人出聲應答。直到沈光伸手拽了什麽東西,過了好一陣門裏才有個內侍的聲音傳出:“沈郎君來得遲了些,聖人都等急了。”樓門開啟,露出滿室燭光。徐樂在沈光身後向房內看去,隨著房門開啟,隻見數十名著錦衣挎直刀的壯漢嚴陣以待。前排之人手持勁弩對準門首,後排的男子則手中高舉


    利斧,斧刃借著燭光散發出瘮人的寒意。若是有人依仗勇力強行破門而入,必然要先挨上一輪勁弩攢射,再被這些大斧往身上招唿。


    門首一個中年內侍向沈光打了招唿,又看了看徐樂問道:“你便是徐樂?”徐樂神色傲然,並沒有和這名內侍寒暄或是恭維他的意思。自己堂堂須眉,靠一身本領氣力一刀一槍搏取功名前程,何須向這等小人討好?再說迴來,自己此時代表的已


    經是長安城中李家父子,便是見到楊廣都不必屈膝,更別說是眼前這種人物。見徐樂並不作聲,這名內侍哼了一聲,隨後將身形一轉,沈光朝徐樂做了個請的手勢,兩人一前一後向樓梯處走去。這些錦衣武士對徐樂怒目而視,手中兵器更是始終未曾放下。若是膽子略小一些的不必交手,隻一看這陣勢就要嚇得心驚肉跳滿頭大汗。可是徐樂對這一切視若不見,大步流星向樓上走去,仿佛這些人都是些木偶泥胎。望


    著徐樂的背影,那名內侍小聲嘀咕了一句:“怎麽派了這等人來……”從外麵看去,小樓隻有兩層,等到真上了樓才發現,裏麵原是三層,隻不過一二兩層比正常的高度要矮上不少,生生空出個三層出來。房間內陳設更是極盡奢華之能,饒是徐樂不喜珍寶玩物對於此道也沒多少見識,可是粗看之下也能斷定一、二兩層房間內的擺件器物無不是價值連城的珍寶。房間的布置風格既不像長安皇宮,也不像李淵


    的公廨,處處透著江左風流的雍容雅致,仿佛是個江南名門子弟或是富豪人家排場。徐樂曾聽李世民說起過,李淵對於江南文化也頗為仰慕,李建成受父親影響,也喜歡在家中擺弄些東南物件,或是把居處改造出幾分江南風味。如此看來,他們兩父子和


    楊廣在這方麵倒是算得上殊途同歸。二層的護衛比一層少得多,也沒有擺出一副如臨大敵模樣。可是和這些護衛眼神相對,再看看他們行動姿態,徐樂就知這些人任意一人的手段都不可小看。哪怕不如沈光、來整這些虎將,卻也是千裏挑一的好手,若是所有人一起發難,再驍勇的軍將也難以招架。不問可知,這些人自然就是楊廣的貼身護衛,論及功名前程可能無法和沈光


    想必,但是論及本事未必相差多少。


    沈光到此便不再走,而是向上做了個手勢:“聖人便在上麵等候郎君,未奉旨意,某也不敢隨便上去,隻好請樂郎君自己走一程了。”徐樂點頭示意,隨後邁步向樓梯走去,腳下依舊沉穩有力,並沒有畏懼或是膽怯之意。他很清楚樓上絕不會隻有楊廣一人,暗中必有藝業驚人的豪傑保護昏君,更可能藏


    著什麽厲害的埋伏。楊廣為人喜怒無常,更不會在意什麽使者身份,說不定一聲令下,便要讓眾人圍攻自己。就算沈光和自己再如何親厚,到那個時候也隻能尊旨行事。不過自己既然來了,就不會怕。大丈夫生於天地間,生死何足論?任他楊廣有多少埋伏手段,自己隻管按著心思行事就是。若是能救迴步離自然是最好不過,如果不能,


    今晚就舍去這條性命,將楊廣搏殺在這迷樓之內,為這本就混亂不堪的天下,再增加幾分變數又如何!望著徐樂的背影,沈光額頭上也滲出汗珠。他隻盼著一切順利千萬不要生出變數,免得自己在當中左右為難無法做人,更別讓形勢敗壞到無可收拾的地步。隻是這位天子的脾性越發難以捉摸,他會怎麽做,又有誰說得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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