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掌櫃的死屍軟倒在地,宇文承祥都沒反應過來到底發生了什麽。在他看來,自己的設計天衣無縫,部下的表現也無懈可擊。他們本來就是驍果軍,盤查行商乃是分內


    差遣。這差事他們平日做得熟了,這時也是按著正常規矩盤查,除去心思不論,其行為並無不當之處。哪怕是再如何謹慎之人,也不可能在這裏麵看出破綻。不想那美貌的小胡姬一句孩子氣十足的話,就讓情形陡然一變。更沒想到這看上去怎麽看怎麽像世家門閥專門養來待客乃至收攏部下人心的暖床奴,居然有一身出神入化


    的殺人手段。眨眼之間,就讓掌櫃喪了性命。為了防止打草驚蛇,隨同承祥進入房間的一夥官兵雖然全副武裝,卻並沒有擺出臨陣姿態,更沒想到會以這種方式開打。是以從步離發出警告再到出手,這些人隻能眼睜


    睜看著,來不及出手幹預。直到掌櫃倒地,帶隊火長才剛來得及抽出直刀大喝一聲:“拿……”一個“下”字還沒出口,耳畔陡然響起一聲弓弦響,這名火長隻見一道白光撲麵而來。到底是精選勇士組成的隊伍,雖然事發突然全無防範,但依舊憑借本能將旁牌橫在麵


    前。隻聽一聲悶響,這名火長隻覺得自己左臂挨了一記重擊,身形為唯一晃,但總歸還是把這一擊接住。隻是這一切並未結束,相反是剛剛開始。不容這名火長下達反擊命令,就見對麵那體態和來六郎相若的壯漢,已然不知從哪抽出一麵大盾,以盾護身朝著自己猛衝而來。


    這一下火長避無可避,隻能雙足左右分開身形下蹲站穩,拚盡全力以旁牌迎擊對麵的大盾。


    轟!


    一聲悶響聲中,這名火長身形倒退而出,一路退到門首腳跟在門檻上絆了一下,後仰著摔到了門外。也就在他倒退的同時,整個邸店廳堂已然亂作一團。韓約以大盾撞飛那名火長隻能算是開胃小菜,真正的正餐還未上席。神武赫赫有名的小門神手段怎會僅止於此?他可是從小被徐敢相中,當作徐樂副手特意栽培的頭等步


    將。不管是大戰雲中還是斬殺王仁恭,乃至活捉突厥青狼旗執必少主,這些險惡戰陣,哪陣少得了他韓約?又有哪一陣沒有建功立業耀武揚威?可是此番南下之旅韓約算是流年不利,先是在船上吐得天昏地暗,隨後又遇到水寇,未曾動手便被活捉,在鸚鵡洲受盡酷刑。他嘴上不說,心裏早已窩了一肚子火,攢足了氣力準備在江都城大鬧一場。既讓這些驍果軍知曉小門神手段,也好出一出心中惡氣。不想還沒等他找到機會發作,就有這麽夥不知死活的驍果軍送上門來,他又怎能


    放過?韓約等人對於步離那過人的感知力極為信任,並不會因為她話少或是缺乏足夠佐證就不當迴事。既然她說這幾個是壞人隨後動手,那肯定就不用猶豫。畢竟步離不善於言


    辭,她嘴裏的“壞人”實際和“對頭”並無區別,已然是你死我活的關係。再說韓約自己也是老江湖,又在碼頭上經曆了那一場波折,對於驍果軍戒心更重。察言觀色見宇文承祥一直盯著步離不放,早已察覺此人必然心懷不善。因此步離一動手


    ,他便立刻跟進。雖說他如今身體未複,但是含怒出手威勢依舊不可小覷。一擊撞飛那名火長之後身形更不停留,明明高大壯碩的軀體,卻靈活如同獵豹。一聲大吼聲中,如閃電般撞向其


    他幾名驍果軍。與此同時左臂用力一甩,纏在胳膊上的小盾“鬱壘”唿嘯飛出,緊接著一名驍果軍慘叫倒地。神荼護身、鬱壘傷人。小門神韓約這手本事威震神武、雲中,如今終於在江都也發了利市。不過他出手雖然迅捷有力,可是並未搶到頭功。在鬱壘建功之前,韓小六的神


    射已搶先一步。他第一箭射出,讓那名火長忙於招架,第二箭跟著射出去,將這火士兵中,唯一一個持弓的軍漢射殺當場。


    眨眼之間兩人喪命,宇文承祥隻覺得頭皮發麻周身血液都向頭頂湧去,明明知道此時應該拔刀衝上,卻怎麽也沒力氣抽刀出鞘。他這個軍將身份,並非是一刀一槍搏殺而來,而是宇文兄弟的權勢運作結果。其本人乃是長安城中輕俠出身,雖然也曾練武,更在少年的時候便殺過人。可是並未上過戰


    場,不曾真的經過生死考驗。其殺人越貨的勾當,說白了都是以強淩弱,將人當作豬羊,隨意折辱殺害,並沒有遇到過像樣反抗。在他看來,徐樂既為晉陽使節,自當謹小慎微,最多是向相熟之人尋求幫襯,絕不敢在城中殺人。何況自己帶的人馬足夠多,更是能壓住他們,讓這些人任自己擺布。萬


    沒想到,居然是徐樂這些伴當先行下手,而且出手就殺傷人命。他們哪來的膽量?就不怕給徐樂惹禍上身?


    就在他彷徨無計時,猛然間卻見那美貌的小胡女朝著自己這邊看過來。兩人四目相對,宇文承祥隻覺得毛骨悚然,之前那些念頭早已不知蹤跡,隻剩恐懼而已。步離的眼神冰冷兇悍充滿殺氣,看宇文承祥的目光,就像是野獸看待獵物。宇文承祥這時才明悟,眼前的小胡姬根本不是什麽尤物,而是一頭危險的母狼。被她盯上,就


    意味著隨時可能被咬斷喉管吞噬血肉。廳堂內已經演化成亂戰,韓小六仗著身形靈活往來跳躍,手中弓拉滿,一支箭扣在弦上,另一支銜在口內,尋機放箭傷人。韓約則施展開雙盾功夫,與其他驍果軍戰成一團。這邸店的廳堂雖然寬綽,但也不足以讓這許多人施展武藝。彼此交手幾個迴合,便早早撞倒了櫃台,打碎了桌椅。地上亂成一團,稍不留神就可能被雜物絆倒。這種情況下驍果軍無從列陣,隻能靠著自家勇力和韓約一行人裹在一起亂戰。大家隻顧著揮刀拚殺,根本沒人顧得上保護宇文承祥,就算偶爾有人發現情況不對想來救護,也


    未必有用。


    步離雙手各持一柄雪亮匕首,滴滴鮮血順著刀鋒流淌,在她腳下倒著一具頭戴金盔臂刺血鷹的男子屍體。這男子便是想要保護宇文承祥的軍漢,結果自己先送了命。這種鬥室之內廝殺,最適合步離發揮本領。除去那名掌櫃之外,已經有兩名驍果死在她刀下。除非是六、七個人一起趕來,否則根本擋不住她。可這一火官兵倉促應戰,


    又對上一心要殺人立威的小門神,又能分出幾個人去保護別人?宇文承祥不敢錯開眼睛,生怕眨眼之間,就被這胡姬一刀割斷喉嚨。雖說宇文家武將家風,宇文承祥自幼也練就一身武藝,可是其性情終究是紈絝而非武人。其勇氣僅在


    恃強淩弱時才能體現,一旦遇到勁敵,尤其是分生死的時候,便原形畢露。手緊按著刀柄咬牙切齒模樣猙獰,拚命做出一副兇悍樣子,偏生就是不敢上前廝殺,反倒是維持著這副模樣緩步後退。步離緊盯著宇文承祥,並沒有急著動手追擊。她嘴


    上不說心裏清楚,外麵必然有埋伏。自己一行人寡不敵眾,硬拚難免吃虧。再說樂郎君不在,就算自己這些人能夠突圍,也不能棄他而去。是以硬拚不是辦法。玄甲騎的人不會任人宰割更不會委屈求活,不管麵臨何等困境,都要豁出性命廝殺,舍死求生以性命為彩頭,為自己闖出一條活路。哪怕明知寡不敵眾,也會搶先出手殺


    人。等到動手開打之後,再靠著武藝本領,尋一條破網突圍的路也就是了。步離平日寡言少語,心裏則亮如明燈。知道眼下不能力敵隻好智取,幾人性命都在這為首惡人身上。隻要抓了他,哪怕對方有再多人馬都不必怕。可是宇文承祥的手段也


    超出步離想象,還沒等自己動手,就被他察覺。眼看宇文承祥要逃,她自然不能放過,隻是又不能追得太冒失。眼看承祥已經距離門口越來越近,步離足尖點地飛身而起,卻不是直取承祥,而是衝向一旁的牆壁,就在


    身體即將撞上牆壁的刹那忽然扭身變向,雙足在牆上用力一蹬!


    伴隨著一聲悶響,她嬌小的身軀已經衝向邸店木梁,隨後故技重施再次變向騰躍。人如同一枚彈丸一般,來迴躥跳,看得人眼花繚亂。宇文承祥從方才就緊盯著步離不放,此時見她這番動作,隻覺得頭暈目眩陣陣惡心,不知該如何招架。就在此時,步離身形猛地從上方落下,如同雄鷹搏兔一般,直奔承


    祥撲擊而下!承祥此時才知步離的心思,再想躲避已然難如登天。眼看這一擊勢在必得,步離的匕首即將抵住承祥脖頸。可就在此時,一條繩索如同出海怒蛟一般,自門外飛入廳堂。繩套頂端拴有活結,挽成個索套。這甩索套之人目力


    、腕力、準頭均為當世一流,索套正好套住承祥雙肩,隨後用力向後一拉!此人膂力驚人,承祥一身甲胄加上自身,幾百斤的分量在對方麵前宛如童稚!隨手一拉人便被拖拽著向後疾飛!在承祥的連聲驚叫中,人已經被拖到邸店門外。經過門檻


    時後腰在門檻上著實撞了一下,隻聽一聲悶響,門檻被生生撞斷,承祥也疼得慘叫連聲!


    這一下宇文承祥受傷不輕,光是腰上那一撞,隻怕日後他再想追逐美人,就得先問問自己身體能否承受。可是隨著這及時拖拽,他也成功避開了步離誌在必得的一擊!一個巨大的影像倒映入邸店之內,就連陽光都被其遮住大半。來人聲音並不甚大,可是所有人都聽得一清二楚。隻聽一聲長兵擊地聲響起,緊接著就是一聲斷喝:“都住手


    !”


    步離一刀走空心知不妙,身形向後倒退。韓約這時已經將最後一名對手撞得吐血飛出,手中盾牌朝地上一戳,隨後抬頭打量來人。隻見一個高大健碩的軍漢堵在門口,其頭上也帶著驍果軍的金盔,身上卻著一件黑色戰甲,初看上去竟然有幾分像是徐樂。還沒看清來人五官,便覺得一股巨大的壓迫感


    撲麵而來。這並非是來人有意賣弄什麽,而是超等鬥將遭遇之後,一種本能的反應。


    韓約原本準備飛撲而出的身形,因此生生停頓,開口喝問道:“來者何人?”來人冷哼一聲:“某,宇文承基是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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