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邸店離開的徐樂,並未更換衣衫,就連直刀都大大方方露在外麵不再像進城時那樣藏入行囊。反正已經露了行藏,索性就光明正大找上門去,背後之人想要搞什麽把戲


    隻管使出來,自己一力接下也就是了。進城之前,徐樂對江都的情形還不了解,行事上難免有些顧慮。這一路行來,他已經把情況看個大概,也想到了該怎樣應對。如今的江都,根本不能當作臨時行在看待,


    反倒是更像之前的長安,如同一座規模巨大的兵營。數萬驍果軍加上文武百官以及天子、後妃乃至宮女內宦,占了城中丁口大半。整個城市的錢糧物資,優先供給這些人。城中一切都是為他們服務,百姓的死活根本沒人在意。這其中,又以驍果軍的影響最大。楊廣地位雖高,可是身在宮中且隻有一人,對百姓危害不如驍果。這些官兵敢在碼頭打劫商賈無人可製,就知他們無法無天到了何


    等地步。幾萬無法無天的匪徒橫行城中,王法規條自然就沒了用處。官府既然無力保民,再怎麽謹小慎微都沒有意義,還不如大大方方佩刀而行,靠著勇力和武藝自保。再說,徐樂心中也有把握,幕後主使之人手眼通天,他既然設下這等


    詭計,就不會半途而廢,讓自己被沿途巡哨驍果所擒。一路行來,果然如徐樂所想,根本沒人盤查於他。那些沿途持械巡哨的驍果軍,就像是瞎了一樣,對徐樂的存在視若無睹。因此徐樂來到之前那些軍漢聚集之處時,眾人


    也未曾覺得蹊蹺,全都聚精會神看著圈子正中,沒人注意自己身後多了個外人。徐樂生得身形長大,不必往人群裏擠,就能看清到底發生了什麽。隻見圈子正中,兩個大漢正如牤牛頂架一般,赤著上身角抵為戲。在另一邊則擺著幾個箭垛,還有數十支短矛,角落裏堆著大把錢銖以及成疋的彩緞。徐樂年紀雖然不大,但是有徐敢的教導,對於軍中之事並不陌生,一看就知道這是軍漢們比武為戲,以財貨作為彩頭賭鬥


    勝負。軍漢乃是苦命人,戰時要舍命廝殺,太平時日也沒有多少樂子,賭鬥博戲便是軍漢常用的消遣手段。隻不過軍漢多是苦哈哈,身上難得有錢,好不容易有了幾文也都換成


    酒肉。因此大家博戲彩頭有限,為了三兩文錢發生口角毆鬥乃至人命死傷都不奇怪。軍中大將嚴禁部下博戲,就是擔心為了爭奪彩頭導致軍心渙散或是釀成鬥毆。玄甲騎內自然嚴禁博戲,一經發現至少也是四十軍棍,不過徐樂對這種手段並不陌生,一看就知道他們在做什麽。根據他從阿爺那裏了解到的情況,當年軍中博戲,如果參與者都是普通軍漢以及小軍將,彩頭很是寒酸。湊到一起也不過幾百錢銖,再不就是零碎布匹,絕不會像眼前這般闊氣。至於那些廣有家私的門閥豪強,則有更為風雅


    的博戲方法,不會用這麽粗野的方式。這種豪賭倒是非常少見,若是放在其他地方隻怕早就熱出人命。就在徐樂觀看時,場內兩人已經分出勝負,伴隨著一聲雷鳴般的大喝,其中一條漢子被對手扔出好遠,身子重重砸在地上,半晌沒能動彈。勝利者也沒過去趕盡殺絕或是觀察傷者情況,而是朝圍觀眾人大笑道:“某就說過,比角抵、投矛,天下間誰也不是阿爺的對手!你們說,是也不是!”隨後便又是一陣豪邁地大笑。聽聲音便能聽出來


    ,這人正是那位來家六郎來整。徐樂也是第一次看到來整模樣,躲在人群後仔細觀察。來整的身形比韓約還要高大體魄也更為壯碩,活脫脫就是一扇門板成精。上身肌肉虯結,如同銅澆鐵鑄。棗紅麵孔


    棱角分明,相貌於英俊中還多了幾分威風,年紀本不算大,卻特意留了一副虯髯,顯得越發有氣派。那被摔出去的大漢此時已經掙紮著站起,一邊用手托著後腰來迴轉動身形,一邊朝來整笑道:“六郎果然好手段,某家佩服!這一陣敗得不冤,那疋緞子歸你了!”他說話間用手朝堆著財貨得地方一指,一疋彩麵緞子在陽光下分外惹眼。哪怕不知行情,就隻看緞子成色,就知道其所值不菲。對於軍漢來說,這麽一疋緞足以值得他們拚上性


    命。哪怕是素來習慣以大手筆拉攏軍漢的李淵,也不會隨便把這樣的彩緞賞賜出去。可是這名軍漢輸掉彩緞非但不心疼,反倒是滿臉笑容,沒口子誇獎來整的武藝,讓徐樂心裏也很有些疑惑,不知本低軍漢到底是生性豁達,還是另有圖謀。聽這軍漢口音


    乃是關中子弟,和本地人來整也無鄉誼,不知為何如此親厚。


    來整朝那軍漢一笑:“你這本事也不錯,關中的角抵之法與我們不同,很有幾手絕技,若是不留神便要吃大虧。你迴去再好生練練,下次再來比過。”隨後又朝眾人問道:“你們哪個還敢來,跟你阿爺較量?不管投矛、角抵還是比力氣,隨你們挑!還是老規矩,先下彩頭後比武,隻要贏了你阿爺,便能發一筆大財!若是輸了也不打緊,等到


    散了之後阿爺做東請你們吃酒,保準你們吃得歡喜!”這幾日裏來整在江都城內自設擂台博戲,那些閑得發慌的軍漢聞訊自然前來看熱鬧。驍果軍中多有力士猛將,彼此之間互不相服,見來整設擂,少不得有自負本領之人下


    場比鬥。可是幾日下來,並無一人勝過來整一招半式,堆積的財貨也就越來越多。來整為人性情豪爽出手也大方,並不貪圖這些財貨。反倒是放出話來,要將這些財貨為彩頭,做為和李淵麾下第一鬥將神武徐樂賭鬥的籌碼。每日比鬥之後,更會邀請軍


    漢飲酒吃肉大快朵頤。


    如此作風自然得軍漢之心,是以這幾日下來,大家非但不怪他,反倒是越發敬佩來六郎為人。以至於有人願意開口為他揄揚,稱讚六郎的本領為人,順帶譏諷幾句徐樂。此時眼看來整又在邀戰,眾人麵麵相覷,並沒有人下場。這麽長時間下來,大家對於來整的本事心中已有個大概了解。知道此人力大無窮手段高明,又是天生的步將體魄


    ,一身家學淵源了得,不是自己所能頡頏。眾人私下裏議論,在不動用馬匹、長兵的前提下,就算是宇文家那位大名鼎鼎的二郎承基,也未必是來整對手。雖說些許財貨算不得什麽,可是明知道必敗,也沒心思上


    前。來整見無人下場,哈哈笑道:“阿爺就知道,早晚就是這樣子。你們若是不敢來,便去邀其他袍澤。咱們幾萬驍果,總有些好漢能讓某舒展下筋骨。那樂郎君不知幾時才到


    ,某日夜在此空等,豈不是把人活活悶殺?”


    他話音剛落,卻聽人群外忽然有銅鍾般洪亮的聲音響起:“六郎不必空等,徐某在此!”這聲音半點不比來整的聲音小,數百驍果軍全都聽得清楚。眾人聞言都是一愣,下意識地放眼四顧尋找徐樂蹤跡。隻見原本圍坐一團的人群如波分浪裂一般左右分開,被


    人硬生生擠出一條通路,隨著人群分散,一個高大英武的少年昂首闊步,自外間一路走進,來到這片空地正中,與來整對麵而立。來整的相貌也算得上英俊二字,雖然他努力讓自己顯得威風而不是俊朗,可是眉目五官擺在那裏,依舊讓人覺得是個美少年。其實像來整這種情況的還有不少,楊廣身邊親隨護衛得寵軍將中,多有英俊少年。哪怕這些人本身也是勇力過人的猛將,不過給人的第一印象依舊是俊朗瀟灑,而非威猛。來整身為軍漢,對於天子這種安排頗有些不滿但也無可奈何。他因為跟隨皇帝身邊,見過的英俊少年不知多少,早已經見怪不怪。可是當他看清徐樂模樣的刹那,依舊忍不住呆了片刻,心中暗道:世間竟果真有


    英武勝過肉飛仙的少年郎?在他心中認定的英武男子,原本隻有沈光一人,也認定天下無人可望其項背。可是如今看來,卻是自己想錯了。這徐樂的相貌固然不在沈光之下,身上那種武人英氣比起沈光竟然有過之而無不及。雖然兩人未曾交手,徐樂也沒有什麽憑證可以證明自己身份,來整還是認定此人就是徐樂!而且他也相信自己之前的判斷沒錯,徐樂絕非浪得


    虛名之輩,手下必有真才實學,否則不會有這種氣魄!之前驍果軍中曾有人言,魚俱羅年老力衰且大勢已去,在蒲津被殺是必然之事,斬這麽個蒼首老將算不得什麽本事。來整雖然嘴上不所,心裏也認同這種說法,覺得以魚俱羅那等年紀,戰死沙場本就是尋常事。不管自己還是承基,都有能耐摘下他的人頭。是以於約戰徐樂心中很有些把握,認定自己必勝無疑。可是此時兩人真的見麵,他


    才發現自己可能想錯了。隻看徐樂的眼神氣度,來整就覺得此人深不可測,自己與其交手鹿死誰手尚未可知。身為軍中一等鬥將,來整並未因徐樂的強悍而畏懼,反倒是感到格外興奮。自己在此設場邀戰,所求的就是與這種上將痛快一戰。整日與那些軟腳蝦比鬥飲酒,又有什麽


    意思?唯有這等厲害角色,才值得自己拿出渾身解數。他深吸了一口氣又慢慢吐出,在這唿吸之間,隻見其身上肌肉徐徐顫動如同活鼠,雙肩先是一收隨後又是一張,手腕互絞,周身骨骼發出如同爆豆般的炸響。等到他將口內濁氣盡數唿出,隨後用手一指徐樂:“你便是神武樂郎君?既然來了,那麽便手下分個高低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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