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都城內。大業天子登基之後,江都便被提升為陪都。直到京杭運河挖掘完成,江都更成為溝通南北交通重要樞紐。隨著楊廣帶兵南狩駐節於此,江都地位更勝從前,已然成為足以


    和長安相提並論的緊要所在。城頭上,隊隊頭戴豹頭金盔,身披朱漆明光鎧的驍果軍手持長矛往來巡哨,軍士精神抖擻殺氣騰騰。水麵之上,黃龍、平乘、舴艋等大小戰船往來穿梭,手持勁弩的江淮


    弩手立於船頭之上神色嚴峻。城外工坊林立,自東南各地網羅而來的能工巧匠晝夜不停趕製甲杖弩矢,錘砧敲擊聲以及皮鞭唿嘯聲晝夜不停。楊廣雖是隴西人氏,然則自少年時,便奉父命擔任楊州總管,坐鎮江都統率江淮四十四州,總督東南諸軍事。彼時天下初定人心不穩,東南之地更是人心難測,民變屢有


    發生。開皇十年,東南諸地生變,楊素以兵鋒相加,然則民變旋滅旋起越演越烈,大有驅逐隋軍重新割據之勢。見此情形,楊堅隻能將尚為晉王的楊廣自並州總管改任揚州總管,令其重返江都坐鎮以取代楊素。楊廣上任之後,一方麵以大隋善戰鷹揚攻殺大股亂軍,彰顯隋軍威勢;


    另一方麵,又廣結東南名士,甚至學了一口地道的吳儂軟語。讓他們到各處宣講遊說,招安各路義軍。通過軟硬兼施的手段,未用多少時光,便成功讓這場禍事消弭於無形。非但未曾釀成巨禍,反倒是成功聚攏民心。等到楊廣與楊勇奪嫡最為激烈時,其麾下謀士為之獻計,萬一大業不成便可於東南起事,據淮海以複梁、陳之舊。由此可見楊廣在揚州經略十年,根基深厚到何等地步。單以感情論,楊廣對於江都的眷戀之情遠比長安為深,


    其後幾番明爭暗鬥,楊廣最終成功取楊勇而代之,割據之謀自然不必再提。但是於楊廣而言,並未因身登大寶就忘記江南風光。在這方麵他和自己的表兄李淵一樣,表麵


    維持武人風範,心中對江南文化仰慕已久。在他登基之後不但將江都設為陪都且兩次巡幸,又不惜工本按照江南的模樣裝點大興宮,竭盡所能為關中之地帶去江南氣象。不過縱然楊廣竭盡所能,假終不如真。關中風光和江南山水,注定不會相同。是以遼東戰敗之後,先是改十六衛為驍果軍,隨後帶領大軍南狩不歸。遷百官輸財貨,歸根


    到底就是想改江都為國都。當年他離開江都前往長安,便宣告奪嫡成功,於他而言這裏算得上福地。再次遷都,也是想求個好彩頭。這番安排固然受楊廣本人好惡影響,亦有於大局的考量。眼見江山殘破至此,哪怕自大如楊廣者,也得認真考慮大隋江山能否繼續維係。不管身邊親信如何粉飾,楊廣都


    知道如今的大隋已然不是一兩場勝仗,或是幾個能臣猛將能夠挽迴。大好山河隨時可能崩解,稍不留神就有可能讓天下重新陷入當年五胡亂華黎民塗炭的情景。於此等情勢之下,他也隻能重新考慮昔日割據之謀。將財貨錢糧精兵猛將乃至文武重臣轉移至江都,便是希望以此為根基實現南北分治。先守住東南之地,日後尋機北伐


    重新一統天下。江都雖為東南重地,可是論及城池規模,終究不能和長安相比。楊廣登基後便將原設於江都的府邸擴建為行宮,到來之後更是大興土木將行宮改為宮殿。修江都、臨江、


    顯福等宮殿,內置美女千人財貨無數,以供自身享樂。如此一來,城中空餘土地更為稀缺,文武百官的居所便成了一大難題。哪怕是把原本城中富商、官員的宅邸悉數征收,也遠遠不能滿足百官需求。江都城寸土寸金,城中每座寺廟內都少不了官員攜家眷借宿。哪怕鄰居乃是早有嫌隙的同僚,這時也隻能捏著鼻子忍下,否則就隻能流落街頭。廟堂大臣為僧人慢待乃至言語嘲諷之事,也不足


    為奇。這等情形下,江都城內誰的府邸規模大,誰的宅院更有氣派,就成了判斷此人官職大小是否受寵的標準之一。自楊廣遷都以來,其做揚州總管時的藩邸舊臣以及江南士人


    占據上風,城中大宅也多半為其所有,但其中也有些異數存在。像是宇文化及、智及、士及三兄弟,便是這異數之一。宇文弟兄祖上為匈奴人,本姓破野頭。其祖為北周上柱國宇文盛,其父大將軍宇文述既是大隋重臣,更是楊廣親信,乃至楊廣之所以能奪嫡成功,也多賴宇文述之力。是


    以對宇文弟兄極為關照,特意將自己長女“南陽公主”嫁給宇文士及為妻。不過三兄弟並無其父本領,宇文士及為人才具平庸,勝在謹慎小心,與南陽公主夫妻相得。雖不能建立功勳,但也可以守成保全家名。宇文化及、智及兩兄弟便是實打實


    的“破家之子”才德皆無,乃是朝中有名禍害。昔日在長安時,兩兄弟便無惡不作,宇文化及更是被稱為“輕薄公子”。為了財貨之利甚至在隨楊廣北狩時不惜違反旨意向突厥人走私軍械,若不是南陽公主求情,兩兄弟


    當時就要被斬去首級。由於有這樁禍事,兩人被革除官職變成白身。直到宇文述病故之前,特意向楊廣托孤,兩人才得以重入廟堂。宇文化及如今為右屯衛大將軍,宇文智及則為將作少監。兩人一個手握兵權,一個執掌器械,雖算不上位


    及人臣,但權柄甚重,由此可見天子對兩人的態度已經大為改變。再者楊廣自從到了江都之後,於朝政越發荒廢,每日沉迷醇酒美人不能自拔。這兩人本就是飛鷹走狗吃喝玩樂的行家,自能逢迎君惡。行事每每趁楊廣之意,是以越發得


    寵,便是一幹藩邸舊人,地位也不如這兩兄弟。兩人本就不是成大事之人,如今沒了約束就越發放肆。於府中白日飲酒,更從宮中尋來美女歌舞為樂。反正行宮中美人過千,哪怕是楊廣也不可能記住每一個人。隻要不


    是當紅妃嬪,就不會出紕漏。今日情形也是一樣,兩人並肩而坐舉杯暢飲,麵前則是幾個腰肢纖細的江南美姬翩翩起舞。兩兄弟都喝得滿麵通紅,四隻眼睛圍著這些女子打轉。宇文智及道:“還是聖人聰明,定下這遷都之謀。要我說,早就該把國都移到此地。這裏水好、人更好,豈是關中能比?可笑那些不知死活的東西,還嚷嚷著要迴去。迴去之後,能有這等逍遙日


    子?活該砍了他們的腦袋!”宇文化及冷哼一聲:“迴去?他們說得輕巧,到底怎麽迴去?他們可拿得出章程?如今瓦崗軍占了洛口,斷了我等歸路。此時迴去,莫非要這幾萬驍果與瓦崗軍拚個同歸於


    盡?這些妄人不必理會,聖人自有主張我等隻需聽令而行就是。不過你我也不能整日飲酒作樂,該做的事不能耽誤。某吩咐的事,做得怎樣了?”


    “大兄放心,您吩咐的事小弟怎敢怠慢?隻是這幾日根本沒看到人影,是不是那小賊膽怯不敢來了?”


    “這就是胡說了。他是徐敢的孫兒,你覺得徐家人有哪個是無膽鼠輩?他既然奉命出使,就注定會來。你的人必須把他盯住,也不可驚動了這頭大蟲!”


    “區區一勇匹夫,大兄何以對其如此重視?生死隨他去吧,與我們有何關係?”“為兄自有安排,將來你自會明白。”宇文化及不鹹不淡說了一句,隨後便隻飲酒觀看歌舞不再說話,宇文智及也不再問,兩人接著說些閑話。忽然門外傳來幾聲敲擊聲,


    隨著宇文化及吩咐,一名家仆從外走入,來到宇文化及身邊耳語起來。宇文化及眉頭漸漸皺起,臉色也變得難看。“混賬!他女兒丟了找我作甚?他當年給大人當過兵又如何?他如今已然拿不動刀,便不再是軍漢,他的死活與我何幹?他女兒更和我沒什麽關係!再說這江都城誰家沒丟過女眷,有什麽大驚小怪的?把他弄走,告訴他有本事去驍果軍營找,再不然就去宮外哭門看聖人肯不肯為他作主,不許再來


    這裏聒噪!”


    宇文智及看了一眼兄長:“怎麽?有人找女兒找到這裏來了?”


    “可不是?說是當年為大人做過親兵,為大人變成殘廢不能從軍,便要我們為他做主,真是不知所謂!”


    宇文智及冷笑道:“若是出這個頭,咱們就別想清淨了!”他又對那仆役道:“告訴他們,手腳利落些,千萬別讓二郎看到,否則又是一場麻煩!”等到仆役離開,宇文智及思忖片刻對宇文化及道:“總在江都抓女子也不是個辦法,萬一哪天把事情鬧大總是麻煩。再說這江都的女子都快抓光了,再抓下去也沒什麽用。


    不若還是按我的辦法,從那些行商身上下手!”


    宇文化及看了他一眼:“你又動什麽鬼心思?”


    “大兄何出此言?我這不是為大兄分憂來著?”


    “你我手足,就你這點心思還想瞞過為兄?算了,隨你怎麽想都好,既然想做就放手去做。咱們弟兄還用得著怕誰不成?”


    說到這裏,兩人又是一陣哈哈大笑。此時宇文府外,幾個健壯仆役拖拽著一個失了右手以及左腿的男子向遠處走。男子頭發斑白衣衫襤褸一副落魄樣子,拚命掙紮著卻怎麽也擺脫不了幾個仆人。隻能聲嘶力


    竭地大叫道:“我當年為大將軍做過親兵!某這條手臂還有這條腿,都是為大將軍斷的!大將軍記得某的名字,說過會為我作主!你們不能如此……”他的聲音漸漸消失,幾個守門軍漢指著男子的身影哈哈大笑。笑聲與哭聲混於一處響徹江都,如同鬼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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