於鸚鵡洲設立巢穴之初,謝用之就不曾想過把這裏建成營壘。在他看來,謝家部曲屬於軍伍,宿命理應是征戰沙場,以性命血肉為主家建立武勳,助主公重振聲威。在鸚鵡洲為寇不過是權宜之計,不可能長久為之。把這裏經略得堅不可摧,於軍心以及主家有害無益,更要投入海量財貨修築營壘,於如今的謝家而言,這種投入也是巨大負


    擔。何況水軍之利在於機動靈活戰走隨心,一旦不敵可以乘船逃之夭夭。如果據寨死守,把水軍充步卒,縱然可以堅守一時,被敵方團團圍住時日一久一樣是死路一條。是以


    謝用之主持下,將自家巢穴經略得像村落多過軍寨,所謂牢房也就是角落裏的幾間木屋。與其他房舍相比,除了格外堅固以及位置偏狹之外,就沒了其他分別。這支部曲畢竟還沒有徹底墮落為水匪,即便做些盜賊勾當,也不至於去擄人勒索。這牢房的目的一是懲戒軍中不尊法度的犯卒,二是捉拿些要緊人物拷問口供,用刑的作


    用遠高於囚禁。牢房內設有諸般刑具,一旦有人關進去,往往伴隨著慘叫哭號之聲,讓人聽了毛骨悚然。將其設於偏僻之地的用意也在於此。謝用之本意是以韓約為誘餌誘殺徐樂,牢房乃是陷阱的要緊所在,其防衛外鬆內緊,外間巡邏的人雖不多,都是軍中最為善戰的精銳。乃至那些善於夜戰的好手,也抽調出一半輪值戍衛,牢房內則安排八名紮束整齊的悍卒持弓弩把守。由於從謝書方那邊得到消息,知道徐樂神勇無敵,謝用之布置格外謹慎。哪怕以如此規模的人力守衛牢


    房,用意也不是要靠他們在這裏殺死徐樂。他們要做的事非常簡單,隻需要在有人闖入時發出訊號即可。所有值守者都配有竹哨,隻要發現徐樂立刻便會鳴哨示警,整個營地的兵馬聞聲即可出動。既然知道徐樂武藝戰力遠非常人能及,索性就把他當成對待。在設定計劃


    之初,謝用之想的就是集中全夥人馬倚多為勝,哪怕徐樂有三頭六臂,也注定無法逃脫。他在心裏反複盤算多次,這番安排可稱萬無一失,哪怕徐樂本領再好也插翅難逃。可是此時發現事實並非如此,從住處走到牢房外,既沒看到巡哨也沒看到謝三的蹤跡,


    這情況顯然不正常。謝用之周身汗毛陡然豎起,右手緊握刀柄,同時向身後親兵吩咐道:“鳴哨!”


    竹哨聲如同鬼哭,驚醒了沉睡中的謝家兵將。但見一間間房門被人用力推開,衣衫不整的漢子手提弓刀自房間中衝出,或是赤膊或是裸身,模樣好不狼狽。此番沈光帶兵與以往官兵抄剿不同,並未大張旗鼓列開陣勢攻山奪島更沒有四下圍困,巡哨在水上也找不到其蹤跡所在。謝用之派了探子冒險到漢陽去打探消息,也不曾


    看到官兵蹤跡。若非家主言之鑿鑿,眾人幾乎懷疑這警訊有詐。水上不比陸地,隻要士兵沒上鸚鵡洲,就沒地方躲藏。船行再快也有時間,不可能憑空出現在眾人麵前。這些部曲之所以想要逃脫,也是出於這一原因。既然官兵沒封鎖


    水路,甚至還不知在哪裏,自然來得及逃脫,犯不上死戰到底。官兵大軍未到,也就不用如臨大敵一般持械值守,此時的狼狽模樣也在所難免。人都是血肉之軀,一兩日不眠不休尚可,時間一長鐵打的人也抵擋不住。哪怕是精銳虎賁可以連續交戰兩三日,也不可能長期保持臨陣狀態晝夜不休。若是強行讓部下在


    看不到敵人的時候也衣甲整齊枕戈待旦,隻怕不等廝殺,自己就先要嘩變。何況這些部曲已經不能按軍伍要求,聽到哨聲立刻就能提著兵器殺出已經是難能可貴。


    部曲中素來與謝用之不對的頭目謝乙,第一個發現了異樣,他四處看看,二話不說衝入牢房,片刻之後又臉色鐵青地從牢房衝出來到謝用之身旁,低聲說道:“出事了!”牢房內空無一人,連日裏受了重刑奄奄一息的韓約已經蹤跡不見,地上橫七豎八滿是屍體。負責在此值守的那幾名謝家部曲,以及謝三皆已喪命。他們中大多數人都沒來


    得及拔出兵器,就被人所結果。有兩人手中拿著哨子似乎想要發出警訊,可是還沒來得及放入口內,就被利箭穿喉。來人是從屋頂進入,那本來隻留了一個通氣小口的屋頂,隻有孩童才能通過,不需要戒備。可如今那裏被人挖了個大洞,足夠成年人出入。襲擊者從那裏跳下,打了守衛


    一個冷不防,又靠著一身精湛武藝肆意殺戮,以至於這些部曲沒來得及送出消息就被斬殺。謝用之看著屍體,思考著當時情形,隻覺得背後陣陣發涼。從這麽高的地方跳下來還能殺人?而且出手如此利落,這些精銳士卒來不及發出訊號就被斬殺當場。徐樂到底


    是何等人?莫非真的是什麽妖魔?在他眼前,這些精兵悍將變成了待宰羔羊,根本沒有反抗之力。倘若當時來此的不是謝三而是自己,隻怕下場也好不到哪裏去。家主隻為討好貴人,就惹上這等人物為對


    頭,到底值不值得?在部下麵前,謝用之不敢露出半點怯懦之意,尤其謝乙也在身邊,就更加不能大意。他深吸一口氣,讓自己說話語氣盡量保持平和:“大家不要慌!就算徐樂本領再強也是


    凡人,韓約那等大漢,豈是那麽容易帶走?謝三等人死去時間未久,徐樂必然就在此附近。所有人馬掌起燈火分路尋人,莫讓他們走了!”“謝大,這鸚鵡洲可藏兵萬人,四個人若是一心藏匿,可沒那麽容易尋找。”謝乙果然開口阻攔,“眼下大敵當前,要是弟兄們都去找人的當口,肉飛仙帶兵殺來又該怎樣?


    ”謝用之等得就是這一刻,雙目怒張朝謝乙罵道:“大膽!你用這話挫咱們的士氣,安得什麽心腸?肉飛仙就算本事再大,也不能帶兵隔著水飛過來!咱們的弟兄這幾日根本


    沒看到船影,他又從哪來?徐樂那幾人乃是主公點名要殺的,如今又壞了咱們這多弟兄,於公於私都饒他不得。你如此言語,莫非想要違抗主公命令?”謝乙並沒有急著頂嘴,而是解下腰間直刀隨手丟在地上,接著對謝用之道:“謝大你本事本就比我好,某現在解了兵器,更不是你的對手。你要是信得過我,就借一步說話


    。若是信不過,現在就一刀斬了我,咱們彼此便利免得麻煩!”


    謝用之打量著謝乙,看他說話態度誠懇不似作偽,且聽他語氣確實有什麽急事要講,也沒繼續盯著他不放,點頭道:“我就聽你要說些什麽!”兩人來到一旁,身邊的親兵都識趣地躲開,給兩人留出說話空檔。謝乙壓低聲音道:“肉飛仙已經上島了。你看那幾具屍體,根本不是一人所傷。再說除了肉飛仙,還有誰


    能從那麽高的地方跳下來油皮不傷?他和徐樂怕是已然兵合一處!”


    “這怕是不能吧?他們一個是李淵部下,一個是楊廣的親信,理應水火不容,咋可能合兵?”“楊廣李淵乃是表兄弟,又都是大貴人,他們自己不管怎麽打都是一家人,跟咱們合不到一處。聯手對付咱們又有什麽奇怪?鸚鵡洲這般大,你把兵馬散出去,不是方便他


    們來殺?現在不能再想著打,得想著怎麽保全人馬!”謝用之眉頭緊皺,他也被謝乙說得動心,不過另一方麵他也得為自己的身家性命以及主公考慮。沈光就算上了洲且和徐樂聯手,人也不會多,否則自己肯定能聽到風聲。


    兩邊加起來未必有十個人,自己手下還有數百能戰之兵。如果這麽多人被幾個人嚇跑,在主公麵前如何交待?日後消息走漏,謝家又有什麽麵目見人?再說一支精銳不光是能殺善戰,更要有膽量與人交手。幾百人被幾個人嚇跑


    ,日後怕是就沒了和人廝殺的膽略,不知要花費多少代價,才能讓他們恢複戰力,這也是不得不考慮的事。謝乙道:“謝大莫耽誤了,時光不等人。沈光這廝不會隨便上島,肯定在外麵布置了伏兵,走遲了怕是就走不成。你分一百弟兄給我,我帶他們去搜殺徐樂、沈光。你帶著


    人馬錢糧乘五牙舟先走,也不要急著迴主公身邊,另尋個去處安身,做幾年沒本錢買賣,看看風聲再說。”謝用之一愣,他和謝乙素來不和,兩人為了爭奪這支部曲明爭暗鬥不止一次。雖說謝乙的武藝才具不如自己,在主公麵前也不得寵,每次爭鬥都以失敗為結果。可是其在


    軍中頗有人望能得兵士之心,也能找到機會讓自己難堪。於家主而言,也不希望看到手下部曲惟謝用之馬首是瞻,是以對兩人的爭鬥不聞不問,導致隊伍內部離心離德。他方才這番話若是大聲宣講出來,必然能得士卒支持,就


    算自己也不好彈壓。他如今不但沒借著機會發難,反倒主動承擔送死的任務,這實在太過出人意料。謝乙道:“我知道你在想些什麽,我也不怕告訴你,我從來就沒服過你,就算是現在我也不認你這個頭領。不過身為男兒,總要有幾分器量,不能鼠肚雞腸如婦人。眼下大難臨頭,若是再爭鬥下去,豈不是壞了主公大事?你的本領比我好,這支人馬自然該由你統屬。我這條性命本就是主公所有,還給主公也屬應當。日後替我對主公說一句


    ,某對得起他!”謝用之沒想到謝乙居然有此等胸襟,心中很有些慚愧,不知該如何是好。謝乙卻發起脾氣:“都何等時候了,還如此優柔,能成什麽大事?速速行事,再遲就來不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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