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聲陣陣,如同滾雷。鋼人鐵馬在石板路上飛馳而過,奏響充滿殺戮與毀滅的樂章。十餘騎高大戰馬,馱載著滿身具裝的騎士,在長安城中唿嘯而過。在他們身後,乃是


    血肉、屍體以及衝天烈焰。漆黑死寂的夜晚被火光照亮,昏睡多日的城市因烈火燒灼逐漸蘇醒。“痛快!真沒想到,我這輩子還能在長安城裏殺人放火!要是我那叔父看到,不知要氣成什麽模樣!朱雀大街縱馬,火燒長安一百單八坊!隻有跟著樂郎君,才能享受這番


    痛快。哪怕馬上就死,也夠本了!”興奮的宋寶已經摘下麵覆,拚命吸著鼻子,享受空氣中的血腥味、煙火味以及焦臭味道。他手中擺弄著一根火把,在馬背上的葛囊中還插著十幾根木棒,隨時可以拿來引燃投擲。在馬邑做遊俠的時候,殺人放火的事就做了不少。不過那時候總歸是小打小鬧,生怕惹出事端給自己帶來殺身大禍。動手行搶的目標認準了行商再不就是老百姓


    ,放火的目標也都是鄉下民宅,扔下火把便逃之夭夭,不敢有絲毫停留。在城裏可不敢放火燒屋,尤其是靠近衙署的房子更是連看一眼都不敢。


    若是那時有人告訴宋寶,有朝一日他會到大隋國都放火,把都城燒成白地。他肯定會一耳光丟過去,再臭罵對方一頓,問問他是不是得了失心瘋,特意來消遣宋大郎。做夢都不敢想的事,今晚變成了現實。固然未曾真的火燒一百單八坊,但是眼下眾人在朱雀大街縱馬疾馳無人能製,一路走來點著的坊巷也有七八個,這已經足夠宋寶興


    奮乃至陷入一種癲狂狀態。他以往確實會挖空心思拍馬奉承討好徐樂,希圖得到對方的提攜。可方才那番話的確是發自肺腑,沒有半點虛假。身為俠少,骨子裏或多或少都有些亡命徒的傾向,於殺人放火有著莫名向往。能在大隋國都做這些事,乃是天下所有俠少的最高榮譽。於宋寶而言,今晚乃是自己人生中最快樂的日子,縱馬長安火燒京都,這等大事都做了,


    就算是死又有什麽遺憾?徐樂的心情和宋寶截然不同。人非草木誰能無情,眼看著一路隨自己走來的袍澤倒在萬鈞弩下,不可能不難過。隻不過他知道,這是戰爭必須付出的代價,尤其主將身為


    三軍之膽更不能有流露出絲毫怯懦,是以強行壓製住情緒。不過要是讓他如宋寶這般毫無心肝地大說大笑也是強人所難。何況放火燒城本就是不得已而為之,為了求勝做博浪一擊乃是無奈之舉,心中並不會覺得快意。眼看著身後火勢,徐樂的眉頭反倒是微微皺起。這場大火如果燒光了城中財帛糧草,晉陽兵馬再想席卷天下怕是也萬分艱難。到時候得到一座空城,到底是功是過,可就難說得很。現在就是在賭,賭自己和這座城池所有者的決心,誰能堅持到


    最後,誰就能成為贏家。如果大家的決心相等,結果就隻能是同歸於盡……韓約這時催馬上來,在徐樂身邊低聲道:“郎君,這樣燒下去不是辦法,這城再大也禁不起這麽放火。如果再燒下去,怕是想救都救不成了!到時候玉石俱焚,國公麵前不


    好交待。”“顧不得那許多!這城總歸不是咱們的,如果楊家人舍得看著城池燒成白地,我也沒什麽顧慮。你我如今前進無路退無死所,除了放手一搏還能做些什麽!繼續燒!燒了民


    間坊巷他們不心疼,我們就去燒官署!最後去燒皇宮!”


    宋寶聽到皇宮二字越發興奮,在馬上一聲唿哨,隨後大笑道:“郎君說話就是痛快!沒錯,一把火燒光長安,再把那鳥皇宮燒成白地才是好漢所為!大家隨我去皇宮啊!”鼓樓之上的陰弘智對於下麵發生的情形看得一清二楚。憑借著標燈火把提供的光芒,他能夠及時掌握徐樂所部的動態,並且靠著鼓號調動官兵對這一行人圍追堵截。本來


    在他看來,不管來人何等神勇,區區幾十人都成不了大事。乃至在幾隊兵馬都被消滅之後,他依舊沒有覺得這點人馬有什麽大不了。無非是城池太大,各路軍隊不能齊發並進,才會被這支人馬各個擊破。如果不是晉陽兵馬攻城,


    城中駐守兵馬都得上牆防衛,這點人馬早就被斬盡殺絕。


    直到第一處房屋被點燃,陰弘智的臉色才陡然變得難看起來,乃至一瞬間忘了下達命令,讓鼓手無所適從。骨儀的兒子骨威與陰弘智站在一處,他幼承庭訓對於國都看得極重,於陰世師在城中的布置也一無所知。一見起火頓時慌亂起來,連忙叫道:“快下令讓兵士撲火!若是火


    勢蔓延就糟了!”


    陰弘智並未下令,反倒是吩咐鼓手道:“傳令,剿賊!”


    “先滅火!”“剿賊!”陰弘智語聲一厲,鼓手不敢違抗,隻能按著將主的命令擊鼓調兵。骨威名字裏雖然有威字,本人卻是個白麵書生,在這種場合自然奈何不得陰弘智。隻好頓足罵


    道:“狗賊!你放任賊兵放火焚城是何居心?”“骨兄慎言!”陰弘智麵沉似水,切齒怒斥,打斷了骨威的指責:“這是沙場不是朝堂,不是你有一副好心腸就能指手畫腳的!睜眼看看,那麽多賊兵在,不剿了他們,又怎


    麽滅火?何況這火……也未必就是壞事。”


    “你這是何意?”


    “逆賊攻城,所貪圖者不外乎子女財帛而已。如今城中已無百姓,如果錢糧再被燒盡,城池於逆賊亦無用處,他們說不定就會退兵。”


    “你這是強詞奪理!”骨威氣得嘴唇顫抖,用手指著陰弘智道:“代王千歲也在城中,倘若有個三長兩短,誰人能夠擔待?你們把千歲安危置於何地?心中可還有君上?”陰弘智卻已經不再理他,專心致誌順著火勢看過去,心也提到了喉嚨。陰世師之所以派他坐鎮望樓,不光是因為陰弘智乃是自家子弟忠誠可靠,更重要的是以韜略論,陰


    弘智在陰家這一輩裏不做第二人想。隻不過臨機指揮應變上稍遜,不適合坐鎮城頭指揮防衛,隻能在望樓這邊統籌全局。他方才的言語並非是敷衍搪塞,而是心中真實想法。在他心中始終有個想法,這座城池早就應該燒掉。叔父是把燒城看作最後手段,自己則是把燒城當作破敵之策。以一


    座城換李家滅亡,怎麽看都是合算的買賣。隻不過大興畢竟不是其他城池可比,自己又人微言輕,說了也沒人聽。如今由李家人動手,倒是省了自己不少手腳。可是骨威這書生的話也不是沒有道理,畢竟代王以及不少文武重臣住在城中,他們的住處當然沒放火罐、柴草。可是按著來人這麽個燒法,他們的房子早晚也要遭殃。這


    些人能否頂得住壓力,才是勝負關鍵。最好的辦法,就是在他們燒到官邸、宮殿之前就把來人一網打盡,隻不過……京兆鷹揚兵實在是太不中用了。火越來越旺,陰弘智的眉頭也越鎖越緊。他一開始把心思放在守城上,對這幾十個騎兵並沒有太在意。現在看下來才發現,這一小隊騎兵的戰力之強,實乃生平未見。哪


    怕是純粹由軍將組成的隊伍,在絕對人數差距麵前一樣難以抵擋。


    李家到底從哪找來的這支天兵天將,前後打掉了自己數百人自己卻依舊勢頭不減。有這等強軍在手,也難怪能把魚俱羅斬於馬下。必須把這支人馬留在城內,哪怕是拚掉再多人命也值得!一瞬間陰弘智心中已有決斷,寧可從陰弘德那邊調動兵力,也得把這支騎兵撲滅。可是不等他下令,忽然聽得身


    後鼓聲散亂不成點數。他迴頭望去,卻見鼓手與自己一樣,也都緊盯著城中火勢,乃至忘了自己本分,把鼓打得亂七八糟。


    陰弘智勃然變色:“爾等在那裏做什麽?還不快擊鼓?延誤軍機仔細人頭!”


    “將軍……那火……”


    “慌什麽!火勢離這裏還遠得很,燒不到你們頭上!就算燒過來也不必擔心,下麵值守兵卒自會應付,不會讓望樓受損!”


    “可是那火分明是朝著宮室去的!千歲,千歲可是還在宮裏!”


    幾個鼓手七嘴八舌地說道,有人大聲附和:“沒錯,千歲還在宮裏,不能讓火燒過去,得想個辦法!”


    “小人的家!那是小人的房子!”人群裏傳出一個鼓手的哀嚎,他是長安本地人,在城中也有住處,這把火恰好把他的房舍也卷入其中。陰弘智心知,這就是本地兵馬的弊端。其守城時倒是比客兵賣力,可是一旦家園受害,便忍不住分心他顧,不能很好的執行軍令。於這等情形他也早有準備,伸手抄起身


    旁直刀,二話不說便朝著鼓手砍過去。刀光閃爍,鮮血迸濺。眨眼間已經有幾名鼓手屍首兩分。而陰弘智身邊親兵見將主動手更不怠慢,立刻舉著刀朝那些鼓手砍過去。片刻之後,滿地狼藉,除了陰弘智和他


    手下親兵,望樓上便隻剩了骨威一人。


    望著正在緩緩收刀的陰弘智,骨威目瞪口呆,喃喃自語道:“你……這是草菅人命!”“傳下一批鼓手!”陰弘智不理會骨威,直接朝身邊親兵下令。區區幾個鼓手,性命不足掛齒。可是城中幾萬鷹揚兵裏,本地人也有數千。就算是其中一半鼓噪,陰弘德那裏隻怕也不易招架。何況城中那些官員還有代王……他們的膽量未必比這些鼓手大,偏又身居高位,不可能像殺這些鼓手一樣砍掉他們的人頭。能不能對付他們,就看叔父的手段。這有形之火好對付,那些人的無形之火,不知怎樣神通才能撲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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