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淵軍帳內,除去裴寂、溫大雅兩人外,如今又多了李建成、李世民兄弟以及李家門婿柴紹。望著麵前跪倒在地滿麵淚水的李世民,饒是李淵心如淵嶽城府深不可測,此


    時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隻能不住地說道:“二郎何以如此?有話起來慢講。”李建成一接到軍令便點動人馬收拾輜重,自己則帶輕騎先行一步,趕到李淵的後軍所在。按他說法乃是擔心軍中混亂,有人趁機對李淵不利特意帶兵拱衛。當年劉秀征西


    蜀,來歙、岑彭皆在千軍萬馬拱衛之下被刺客所殺,李建成這番擔憂倒也不是杞人憂天。父子剛剛坐定,柴紹便趕來向李淵陳情,堅持不可退兵。李淵向來疼愛長女李秀,愛屋及烏對這位女婿也頗為看重。再者柴紹出身高門,家室縱然不及李淵相去亦不甚遠,是以並未因柴紹抗令而動怒,反倒是依舊如同在晉陽時


    一般,暖聲細語與柴紹講道理。又把裴寂、溫大雅拉來幫腔。這對翁婿尚未說出個分曉,李世民便飛馬趕來。隻是他並未與父親辯駁,進帳之後便伏地大哭,哭得撕心裂肺情真意切,讓帳中眾人不知所措。在他們心中,李世民向來是鐵骨錚錚的硬漢,若是進帳來大吵大鬧乃至與父親言語衝突眾人都不會覺得奇怪。李建成甚至已經做好準備,一旦李世民言語無狀冒犯父親,自己該如何開口訓斥以樹


    立長兄權威。


    不曾想這位素來勇毅剛健的二弟居然會如同婦人一般大哭大號,這一手出乎所有人意料,讓李建成不知所措。其他人的情形也和李建成相若,麵麵相覷不知該怎樣處置。最先開口的還是李淵。雖說心中向著長子,但是二郎也終究是自己的親骨肉,父子天性骨肉連心,長子次子皆是一般。無非是為了避免楊家奪嫡之爭骨肉殘害,才刻意打壓李世民,心中還是想著日後以宗親掌兵鎮守一方,以保證李家基業千秋萬載。心中對於這個次子很有些愧疚,眼見他在自己麵前哭成淚人,心中痛如刀割,說話語氣格


    外慈祥,惹得李建成心頭陣陣泛酸。李世民並未起身,隻是抬起頭,用滿麵淚痕的臉對著李淵,哽咽說道:“兒並非有意挫動軍威,實是眼見我晉陽兵敗將亡就在眼前,可憐我李家家業即將傾覆於一旦,昔日


    楊玄感之敗殷鑒未遠。一念及此實在情難自禁,請大人降罪。”“二郎……你……你這又是何苦?”李淵看著李世民那可憐模樣,心頭雖然有火卻怎麽也發不出。也罷!他是自己的兒子,便注定和普通人不同,縱然胡鬧也無關礙。何況方


    才柴紹力阻退兵時,言語比李世民更為激烈,連女婿都能如此,二郎這又算得了什麽。李淵並未動怒反倒是好言安撫:“我知二郎素來剛勇不願退兵,為父又何嚐願意半途而廢?怎奈天公不作美,如今道路斷絕糧草輸送不及,又有這許多百姓要吃要喝。你是帶兵之人,應該明白軍中不可無糧的道理。此時退兵還能保全兵馬,若是延誤時辰軍心動搖,再想撤兵隻怕就沒那麽容易。再耽擱下去,不但百姓要受委屈,便是三軍兒郎隻怕也耐不得饑。為父也不瞞


    你,如今軍中謠言四起,再不做決斷,隻怕就要鼓噪起來。”李建成在旁幫腔道:“不光如此,晉陽城外也有胡騎異動,隻怕是執必部前來問罪,伺機營救他們的少汗。長安雖好可晉陽才是咱們的根本,軍將家眷還有阿娘都在城中,


    豈容有失?這次急著班師,也是為了防範執必部趁虛而入斷我歸路!總要先把劉武周、執必部的事料理清楚,才能從容進兵攻取長安。”


    他言下之意自然是把退兵罪過扣在李世民頭上,認定大軍迴師乃是為李世民清理首尾。這個罪名隻要扣實,李世民今後不管立多少功勞,都抵不過這個罪責。李世民卻不與他爭辯,而是對李淵哭訴道:“我李家於晉陽隱忍多時,招攬四方豪傑操演士卒籌措糧草甲仗,所謀者便是如今這一戰。此時如箭在弦有進無退,倘若有絲毫動搖,我父子皆死無葬身之地!各方豪傑投奔李家,所圖無非榮華富貴。若是我軍倉促而退,這些兵馬難免心生異誌,隻怕一夜之間十萬大軍便會瓦解冰消。楊玄感兵勢最盛時,兵馬超過十萬,臨危身邊不過十數騎,前車之鑒不可不察!劉武周不過鄉間土棍,才略膽量皆不足論。隻要我軍威名不墜,借他幾個膽子也不敢對晉陽有覬覦之心。至於突厥執必部,塞上胡騎怎敢就居於中原?即便真是來攻打晉陽,也是點起大軍來攻,絕不會這般鬼鬼祟祟。孩兒斷言,那所謂胡騎絕不是執必部人馬,晉陽固若金湯無須救援。隻要我軍攻下長安,跳梁小醜隻會爭先示好,絕不敢生出輕慢之心。可若是這十數萬虎賁散去,晉陽缺兵少將,立刻就成了眾矢之的,天下豪傑皆可來取


    我父子首級。到那時隻怕我等皆死無葬身之地!望大人明斷!”


    說到這裏,李世民又匍匐於地放聲大哭,平日裏雄姿英發的七尺男兒,此時哭得情真意切催人淚下,更加令人感動。柴紹叉手行禮道:“二郎所言極是!我軍兵馬統屬不一魚龍混雜,以財貨功名為餌令其並力向前尚可勉強維持,一旦退兵必為鳥獸散,再想收攏勢比登天。亂世中沒了兵馬


    ,我等又何以自保?再說這一遭和朝廷正式撕破麵皮,已經沒有退路可走,不管如何艱險也隻能咬牙上前!”自從上次郎舅密探談,李建成便把柴紹看做自己同路之人。可是聽他此時言語才知,自己把事情想差了。柴紹說出密道之事,乃是為了幫李家奪下長安稱霸天下,並非想介入李家兄弟之爭。在他眼中顯然隻有江山大業,對於幾位舅子一視同仁談不到親疏遠近。如今站出來支持二郎也不是支持二郎這個人,隻因為二郎所謀合他心思,這等


    人不能為自己所用,一不留神就可能和二郎混到一起。這……可萬萬使不得。李建成心思一動,一條絕妙的主意忽然出現於腦海之中。開口說道:“歸根到底,還是看能否三兩日內拿下長安。縱然有再多道理,頓兵堅城之下也是死路一條。若是二郎


    能在三日內攻下長安,大人自會收迴成命。否則你便是把眼淚哭幹,也不能妨礙軍令。”“大郎不得妄語!”李淵一聲嗬斥:“長安城金城湯池,衛文升、陰世師皆知兵善戰之人,如今更是破釜沉舟孤注一擲,挖掘我李家祖塋,便是絕部下歸順之心。城中幾萬鷹揚兵哪怕為了自己活命,也隻能和我軍以死相拚,其勢已成哀兵。縱不能野戰爭鋒,據城而守綽綽有餘。縱然為父親自指揮,以所有兵馬晝夜攻城,也需數十日才可分勝


    負。你讓二郎幾日攻破長安,不是強人所難?”


    “三兩日攻下長安……卻也不是不能。”柴紹在旁開口道:“我柴家在長安城內有一密道,需得一有能上將帶精兵偷入城池與我軍裏應外合,旦夕之間便能讓長安易主!”不容李世民開口,李淵已經搶先阻攔:“此事你與我說過,我還是那句話,此事萬不可行!陰世師連驅民之事都做得出來,還有什麽事做不出?當日向柴家通報消息的軍將,多半已然遭遇不測,柴家的密道所在也逃不出他的手眼。再者衛文升素來知兵,在城池布防上絕不會露出破綻。孤軍入城不啻羊入虎口,平白折損性命而已。我李家以


    仁義得天下,豈可行此不義之舉?縱然此時迴師要冒些風險,某也絕不會派人送死!”柴紹見嶽父語氣嚴肅,不敢再行諫言,隻是額頭青筋暴起,頭上滿是汗珠。裴寂與溫大雅齊聲道:“國公心意已決,二郎何必再爭?如今不是國公非要退兵,而是除退兵之


    外再無良策,縱然此時退兵不妥,也隻能冒險一搏。”李建成道:“某倒是覺得二郎所言有理,此時退兵搞不好真會動搖李家基業,乃至關係生死。嗣昌所說的密道,是個死中求活的辦法,尋常人從密道而行,或許有風險。可我軍中有一位英勇蓋世的豪傑,便是魚俱羅那等無敵鬥將都折在他手裏,長安城內還有誰是他對手?隻要他肯帶兵入城,這長安城必是我李家囊中之物。雖然這其中有些


    風險,可是身為軍漢,本就該拚死力戰,以性命搏富貴前程。樂郎君素來剛勇,連魚俱羅都敢鬥,不至於怕了這點風險吧?”“此事萬不可派樂郎君!”李世民本來趴在地上,此時卻霍然跳起,把其他人都嚇了一跳。他那雙哭得血紅的眼睛緊緊盯著李建成,竟是讓李建成心中升起一股懼意,下意


    識側過頭去不敢於李世民對望。李世民何嚐不知李建成心思,他分明是借口李家大業,讓徐樂前去送死。有這位無敵大將在自己手裏,李建成就要怕自己三分。偏生李建成又拉攏不了徐樂也無法打壓,便想出這借刀殺人的詭計。李世民寧可賠上自己性命,也要保住徐樂。除去兩人的交情之外,更有一層考量。徐樂若死玄甲騎也必然星散,自己再沒了和李建成頡頏的本


    錢,縱然活著又有什麽意思?李建成見李世民發作起來,心中雖然畏懼,但還是強做鎮定道:“滿營軍將誰的本領也比不上樂郎君,這等大事非無雙鬥將不能為。不讓樂郎君前往,莫非二郎還有更好的


    人選?”李世民沉吟片刻,眼看帳中除了李淵之外,所有人的視線都落在自己身上,他咬牙道:“某親自帶兵走上一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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