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馬蕭蕭,戰旗獵獵。


    驛道之上,千餘名盔甲鮮明的兵士列陣而行。春季多風,今日的風遠比前些日更為猛烈。這支軍隊逆風行軍,狂風卷著沙塵撲麵打來,吹得人難以睜眼。關中之地此時天氣尚寒,春風並無暖意,反倒如同利刃一般斫


    破衣甲直入骨髓,讓人忍不住打顫。但是這些兵士腳步並未因大風黃沙變得遲緩,靴聲囊囊甲葉鏗鏘,步履穩健腰板筆直,儼然一副強軍模樣。固然世人皆知身為軍漢理應有著不畏風霜苦寒的自覺,不過並


    不是所有兵馬都能做到。這支人馬規模有限,然迎風而行陣型不亂軍卒不叫苦無怨懟,所列軍陣更是法度森嚴,前後左右可互為援護。縱然遇伏被襲,也能在最短時間內調度陣勢整頓迎擊。能帶


    出這樣一支強兵,又能列出這等軍陣,其主將自然不是等閑角色。軍陣正中主將纛旗上用金線繡著一個巨大的柴字,纛旗下乃是一匹白龍馬。馬上戰將年紀不到三十周身上下披掛整齊,衣甲鮮明相貌堂堂,眼神沉穩堅毅,髭須如同鋼針


    般炸起。看他的衣著年紀,不問可知自然是出身將門世家的將種子弟,否則這等年齡又怎能統領千軍。不過話說迴來,正是出身將門自幼耳濡目染學習兵事,再有一幹忠心耿耿老


    於行伍的家將輔佐,在隊伍裏幫助主家約束士卒,才能把兵馬帶得如此有模有樣。這位年少英武的主將便是唐國公李淵的女婿,巨鹿郡公柴慎之子柴紹柴嗣昌。李建成之所以敢於放手打壓李世民,為了爭奪軍功不讓李世民參與奪取蒲津大戰,其最大的


    把握便是這位妹丈以及自家叔父李神通的大軍。柴家世代將門,柴紹祖父柴烈為北周驃騎大將軍,與李家乃是幾代交情通家之好。若非如此,李家大排行第三,女兒中歲數最長的李秀也不可能嫁到柴家做媳婦。此番李


    淵正式起兵攻打長安,柴家立即舉兵響應。柴紹親自掛帥出征,約定與李建成攜手奪取蒲津,為李家奪取天下效勞。他這支兵馬雖然人數不多,卻是一等一的精銳。柴家在軍中多年,舊部遍布全軍。甫一舉起反旗,附近鷹揚府中的嫡係便紛紛率部來投。這些兵馬本就是大隋經製官兵,


    既有上好的甲胄刀槍又受過嚴格訓練,投於柴氏麾下稍加整訓,便是足以征戰天下的強兵。柴紹所部乃是自這些來投官兵中選拔出的精銳,又以柴家心腹家將充任軍將,對於主家忠心耿耿不計生死。臨陣之時固然可以舍生忘死而戰,指揮也能如臂使指。有這等


    強軍在手,也就難怪柴紹年紀輕輕,就有把握向素有無敵之稱的魚俱羅發起挑戰。此時柴紹身旁一個老將一手拉著韁繩,一邊低聲向柴紹說著什麽。這老將乃是柴家老家將柴保,其少年時追隨柴烈壯年為柴慎奔走,到了晚年雖然氣血早衰,依舊強打精


    神為柴紹賣命,乃是服侍柴家三代的忠心老仆。


    其不但有一身出色武藝,腦筋也極為活絡,精明幹練,在柴家也算個有頭有臉的人物。若非如此,以世家的行事風格,又怎會允許奴仆與主人並轡?柴保正小聲說道:“李翁此番兵敗,怕是挫動了銳氣,不敢再派兵前來。郎君的書信他看了,卻隻說是等著國公大軍渡河之後,再率部前往迎候。絕不肯按約定發兵攻打仙


    人渡,他那上萬人馬同樣不能指望。便是那位史大俠也被李翁留在身邊,不肯借與我軍使用。非但如此,他還勸郎君千萬謹慎,不可貪功冒進,免得中了魚俱羅奸計。”柴紹冷哼一聲:“李老自己違約失期,還想要拉我相陪?我偏不如他的願!先前他仗著手下有長安大俠史萬寶,自以為能匹敵魚俱羅。又收攏了些草寇,便目中無人,居然自稱關中道行軍總管。先是不按約定,擅自出兵搶功,吃了敗仗就這般模樣再度違約不出,真當嶽丈治不得他?罷了,他是長輩,我們做晚輩的不能失了禮數,他不想出


    兵我也不能逼迫。不過我們的兵不能停,不管他出不出兵,咱們還是得按著與大郎約定合擊魚俱羅,若是咱也和李老一般停兵觀望,大郎豈不是要吃虧?”


    “原本三路合擊魚俱羅,以李翁兵馬最多,手下又有史萬寶這等有能鬥將。如今他的人不肯動,我們的人馬似乎有些少……”柴紹擺手製止了柴保的言語:“兵貴精不貴多。魚俱羅從頭到尾也就是那幾千人,照樣讓大郎束手無策。難道我的本領膽量就不如那重瞳賊?李老雖不動,魚俱羅仙人渡的人馬卻也不敢亂動,兩下彼此僵持,勉強也算是扯個直。咱們直接殺到蒲津,與大郎前後夾擊魚俱羅,眼下的人馬也夠用了。咱家這支軍伍乃是久經訓練的精銳,遠勝京兆鷹揚府那些老爺兵,足以攪動魚俱羅軍陣。大郎再以堂兵正陣自正麵渡河而擊,魚俱羅如何遮攔?再說事到如今已經沒了退路,要麽天下易主,要麽柴李兩家滿門抄斬


    。為了自家打算,也得舍命一戰。總不能因為李老一人,就誤了大事。”李神通為魚俱羅所敗之事早已為柴紹所知,背地裏亦冷嘲熱諷多次。本來約定好三路同時進兵攻打蒲津,李神通自恃兵多將勇,搶先進兵想要立功,被魚俱羅殺得落花流


    水已是丟人現眼。敗陣之後又魂飛魄散,連三路攻蒲津之事都要反悔,也就別怪柴紹對這位長輩言語不恭。柴紹少年時便以矯健有力抑強扶弱聞名,雖是世家子卻有俠少風範,他的妻子李秀雖是女流,可是在家中時亦是以巾幗俠女自居。行事爽朗有俠氣,李嫣的任俠性子便是


    被這個大姐所傳染。當初李秀肯嫁給柴紹,固然是因為兩家家世門第相匹配,又是通家之好,也是聽說了柴紹俠少之名,覺得其與普通世家子不同才欣然下嫁。柴紹當時也覺得李秀出身名門


    ,又是個有名俠女,和自己定然相得。乃至親族好友也認定,兩人必然是一對天造地設的好夫妻。然則成親之後初時尚可,時日一久柴紹便發覺自己當初把事情想差了。李秀出嫁之後不改性情,在家中依舊是俠女風範,不肯低眉順眼俯低做小。柴家門第不及李家,便是柴家尊長也不敢擺出家規家法欺到李淵愛女頭上,柴紹就更不敢在李秀麵前耍威風。若是吵鬧起來,少不得還要被家裏叫去挨一頓教訓。時日一久,反倒是妻子的風頭


    壓過了丈夫,柴紹縱然不怕李秀,在她麵前卻也不敢大聲言語。雖說如今的柴紹早已不是當初那個遊俠少年,但是骨子裏依舊是不服人的,自然不願被妻子壓在頭上。再說眼下尚且如此,等到李家得了天下,李秀變成公主,自己豈不


    是要被妻子欺負?此番出兵對柴紹來說固然是為了自家以及嶽家爭奪天下,其實另有一份自己的小心思。為了日後不受妻子的氣,必要打幾場勝仗,讓李家人知道自己的手段本領。李家人


    的江山乃是自己帶著兵馬一刀一槍打下來的,李秀縱然做了公主又怎敢對自己不恭?丟掉的麵子能夠找迴來,在家中也能發號施令當名副其實的男主人。這份心思不足為外人道,便是至親好友都不曾提起,更別說身邊老家將,隻好以軍國大事為借口。柴保見自家少主心意已決也不好再勸,隻能提醒道:“魚俱羅久經沙場曉


    暢軍事,絕不會放任我軍直殺到他的軍寨之後。這路上隻怕真有伏兵,郎君務必小心。”


    “怕什麽?我軍陣型嚴整兵甲在身,縱然遇到伏兵也可立刻交戰,絕不至於被殺得手忙腳亂。某也派了得力斥候探查消息,絕不至於被人打了埋伏。”柴紹對於李神通這個長輩向來看不上眼,更知道他那所謂數萬人馬大多是靠著長安大俠史萬寶名號招募而來的俠少、山賊,再就是因大業天子征討遼東被迫造反的民夫。


    兵馬雖多卻是烏合之眾,李神通又帶頭逃跑也就難怪一敗塗地。自家精銳能殺善戰且經過戰陣打磨,又何懼魚俱羅的埋伏?


    正在這時,一名斥候飛馬趕來,來到隊伍前方滾鞍下馬,大聲稟報:“郎君!前方三裏處發現隋軍人馬。領兵主將似是魚俱羅之子魚洪。”柴紹看了一眼柴保,隨後摘下自家那被朱漆包裹的馬槊,冷笑道:“魚俱羅倒也是個狠角色,居然把自己親生兒子扔出來送死。既然如此,咱們就成全他這片忠心。兒郎們


    ,隨我殺!”陣陣號角吹響,柴紹手持馬槊一馬當先飛出,柴家兵馬緊隨其後,向著魚洪所在猛撲而去。三裏距離轉眼即至,伴隨著陣陣戰鼓聲以及箭簇破空聲,原本平靜的山穀變得


    喧囂無比。李家與大隋爭奪蒲津渡的決戰至此正式打響,晉陽李家眾人向大隋關中最後的藩屏,素有無敵之稱的魚俱羅發起了挑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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