鐵騎滾滾,其勢如同身後那奔騰咆哮的黃河之水,向著張家部曲席卷而來。馬上射士摘弓搭箭,羽箭拋射而出,肆意收割性命。這些射士顯然都是弓馬嫻熟的健兒,箭射得又快又準,隻聽陣陣慘叫聲不絕於耳,不斷有步兵中箭倒地而亡。雖然幾次征調精銳,但是京兆郡鷹揚兵中終究還是有精銳存


    在,眼前這百餘騎隻從身手看,便知乃是百戰老卒,論戰力絕不在河東六府鷹揚之下。之前守衛河岸的弱卒不過是故意放出的餌兵,真正的精銳此時才登場。雖然這些騎兵人數不多,但是張家部曲所處乃是一片空地,四周既無遮護也無任何屏障,以步兵直麵鐵騎衝鋒本就艱難,更何況這支鐵騎的首領乃是素有無敵之名的魚俱


    羅。浮橋被焚援軍斷絕,本已讓這些部曲軍心渙散。再見到魚俱羅和他的白狼旗,便更加提不起膽量廝殺。張士貴自舉旗以來,其部下精銳部曲皆以騎戰當先。靠著弓馬嫻熟往來奔馳,讓隋朝的鷹揚兵占不到便宜,被大隋官府以“忽峍盜”稱之。今日隨張士德奪取渡口的,便是


    這些精銳馬軍。隻是舟船地方有限,為了能多渡些兵馬過河,便棄了坐騎以騎改步。戰場上攻打渡口這等事也不算稀罕,步兵先行奪了渡口,再用船隻載坐騎過來,便可上馬廝殺。隻是為了快速搭建浮橋方便大軍通行,便顧不上載馬過河。何況守軍之前


    表現得不堪一擊,就是張士德自己也不認為有載馬的必要,隻要大軍一到就能輕鬆擊破這小小軍寨,有沒有腳力都算不得什麽。如今魚俱羅率領鐵騎衝陣,這些臨時充當步兵的馬軍平日固然也訓練過步軍廝殺之法,可是終究不能和正式步兵相比。之前追隨張士貴打得又都是必勝之戰,未曾經過這


    種絕境之下的苦戰,被鐵騎一衝便抵擋不住。幾排箭射過去,騎兵便不再拉弓,而是舉起了長矛衝鋒。守軍雖然也舉起了矛,但是稀稀落落不成規模,組不成長矛陣嚇不住人。魚俱羅的本領也在此時顯現出來,手中


    馬槊或挑或刺或掃或砸,這些張家部曲幾乎沒有抗手之力,隻聽慘叫聲不斷,前排士兵被打得東倒西歪。單看這份手段就可知,這位大隋的無敵將果然名不虛傳,別看年事已高,威風依舊不減!主將如此驍勇,其部下也有精神,伴隨著陣陣呐喊,這支騎兵將張家前排防線撞


    得七零八落,衝入步兵陣中的騎士丟下長矛抽出直刀,朝著身旁步兵肆意砍殺。素有勇名的張家子弟此時已然喪失了鬥誌,軍法已經約束不住兵將,不少人丟下兵器向河邊跑去,邊跑邊解去身上鎧甲。有些士兵更是丟下武器跪倒在地,雙手高舉過頭求饒乞活;還有些徹底被嚇破了膽,舉著兵器茫然不知所措,既不交手也不投降,隻等著被對手收割性命。就算有些膽色過人者敢於朝敵手遞出兵器,也被騎兵隨手擋開


    ,接著就有幾口直刀劈過來,將這膽大之人砍翻在地。進不能進,退也無處可逃,這處兵家必爭的渡口此刻竟然成了張家部曲的絕地。眼看隋軍鐵騎如同滾湯潑雪一般,將自己的隊伍殺得七零八落,張士德氣急敗壞舉著刀盾


    向前猛衝。一名隋軍騎兵揮直刀劈來,張士德棄了右手直刀,向下哈腰閃身,避開這名騎兵的一刀。隨後一把抓住騎兵的手臂,用力向下一扯!


    雖然騎兵可以在馬上借力,卻不敵張士德神勇,隻覺得身體瞬間失去平衡,頭下腳上重重摜於地麵!


    不等這名騎兵起身,張士德已經揮起左手旁盤朝著士兵的後腦接連猛砸幾下,眼看紅白相間的血漿腦漿落在盾牌上,才起身朝著那匹馬跑過去。戰馬沒了主人自顧向前,但是速度還不算快。張士德腳下加力,幾步間已經來到馬側方右手抓韁繩,雙足點地騰空而起,人已經落於馬背之上。手中旁牌向對麵用力甩出


    ,正砸在對麵一個舉著長矛向自己衝來的騎兵麵門。隨後伸手一抄,將這名騎兵掛在馬上的長矛握在手中。


    有了戰馬長兵,張士德的本領便恢複了八分。縱然今日難逃一死,也得讓他們看看自家的本事!


    可就在他剛剛握緊長矛的同時,魚俱羅那一身盔甲已經出現在視線之中,而且距離自己越來越近。顯然就在張士德殺人奪馬的同時,魚俱羅也注意到了他的存在。張士德的親兵在魚俱羅麵前如同土雞瓦犬,根本當不得隨手一擊。眼看自己的兵馬如同波分浪裂一般分開來,那一身明盔亮甲的老將離自己已經越來越近,張士德深吸一


    口氣,心中興奮的情緒反倒是遠大於緊張。今日雖然兵敗,但隻要能陣斬這重瞳老兒,這一戰便能算作平手。不管他年少時何等驍勇無敵,如今都是個老漢,自己卻如日中天,體力與身體都在巔峰,縱然這老貨本


    領再大又怕他何來?殺了他,或者拚個同歸於盡,便不算虧本!


    張士德催動坐騎向著魚俱羅衝去,手中長矛緊握,馬頭堪堪相撞時手中長矛朝著魚俱羅咽喉用力刺去,口內大喝一聲:“老賊納命來!”


    魚俱羅麵對張士德的長矛根本不屑一顧,也不曾招架躲閃,隻在長矛刺出的刹那,陡然間一聲大吼:“受死!”一聲怒喝如同平地驚雷,戰場上混亂的金鼓聲、兵士慘叫聲、喊殺聲、黃河那如同牛喘般的水聲,竟然都被這一聲怒喝所壓下。饒是張士德久經戰陣,被這一聲大喝也嚇


    得微微一愣,手中長矛雖然依舊向前刺出可是速度不自覺又所遲緩。這瞬息間的遲緩於戰陣上便是生死立判!魚俱羅單手持馬槊向前一捅,借助馬力輕鬆刺穿了張士德的小腹,隨後馬槊用力一攪再向前一遞,槊鋒便自張士德背後刺出。魚


    俱羅單臂發力,將屍體高高挑起,隨手向著張家部曲陣中甩過去,一聲冷哼:“無名小卒!平白汙了老夫寶槊!”張家第一鬥將,在魚俱羅馬前卻未走一合便已喪命。隨著張士德的死,這些部曲最後的鬥誌也消失無蹤。不是四散潰逃,便是跪地投降乞活。隋軍騎兵便如同屠夫一般,


    肆意馳騁宰殺著毫無反抗之力的對手。魚俱羅出發前已經下了命令,不要俘虜!不留活口!魚俱羅與他那被逼自盡的兄弟魚讚一樣都不是心慈手軟之人,身為武將對於人命看得更是極為淡漠。他要用這些人的性命給李家一個警告,更是向長安城內的陰世師表明


    態度。自己把李家兵馬斬盡殺絕,便是表示與李家勢不兩立,誓死為大隋朝效忠。希望陰世師能明白自己的想法,不要再處處提防。他自己不曾參與到斬殺之中,而是催馬來到岸邊,看著那依舊熊熊燃燒的浮橋,視線透過火焰與濃煙落向對岸:李家小兒,現在總該知道魚無敵的厲害了吧?聰明的趕快


    收兵,再不然就去問問你老子。若是以為老夫兵少可欺,這些人就是前車之鑒!濃烈的黑煙遮蔽了視線,讓張士貴看不清河岸的情形,但是隻靠猜也知道結果如何。他絕望地站在帥台上,兩眼望天一語不發。乃至李建成來到他身邊都未曾發覺,直到


    有人小聲咳嗽,才把他從渾渾噩噩中驚醒。


    一見李建成,張士貴二話不說便解下頭上兜鍪,雙手高舉過頭:“末將無能,未能攻克蒲津渡反倒損兵折將挫傷世子兵威,情願受軍法懲處。”李建成接過張士貴手中兜鍪,親自為他重又戴在頭上:“張將軍說得哪裏話來?勝負兵家常事,更何況我們的對手乃是魚無敵,又怎會這麽容易取勝?張家今日的折損某看


    在眼裏,待等奪下蒲津攻占長安,自會有所彌補。”作為從小被當作家主培養的世子,李建成很清楚現在正是用人之時。使功不如使過,與其處置了張士貴,還不如用好言安撫。正好借這個機會,揄揚李家仁厚名聲。至於


    對岸那個魚無敵……他看著水麵上那條火龍,牙齒咬得咯咯作響:“魚俱羅不識時務抗拒天兵,根本就是自尋死路!我倒要看看,他就算渾身是鐵又能打多少釘!傳令下去,我軍工匠分作三批


    晝夜不停修補船隻,以為攻打渡口之用。全軍人馬也分作三股,輪番攻打渡口!就算累也累死這個老匹夫!不管是誰能取來魚俱羅的人頭,賞千金,官晉三級!”眼見李建成咬牙切齒的模樣,軍將都知道這位素來寬厚的世子今天終於發了狠,不惜以命換命,也要靠人頭把蒲津渡堆下來。雖然誰都不想死在這小渡口,可是世子既然有令也隻能遵從。眼下烈火熊熊,河東兵馬固然殺不過去,守軍也殺不過來。晉陽兵馬趁此時機開始整頓隊列預備舟船,軍將開始調動手下人馬,準備用自己的性命為唐國公以及士子把渡口填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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