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君集趴在地上,兩耳轟鳴嗡嗡作響,仿佛有人在自己的腦袋裏麵開了全堂水陸道場,眼前發黑心亂如麻。


    雖說這一下摔得甚是沉重,但是有鎧甲護身,又是自幼習武,以無數名貴藥材浸泡的身體,不至於如此不濟。真正摧毀他的並非身體疼痛,而是精神上的打擊。直到現在為止,他都沒想明白自己如何敗北。明明徐樂像個外行人一樣,舉著槊衝過來,隻消一槊遞出就可以刺穿他的喉嚨。可是等到大槊疾刺過去,對方並未舞槊招架,也不曾挺槊擊刺以傷換傷,而是用空著的左手抓向自己的槊杆。隨後就覺得一股無法抵擋的巨力襲來,緊接著便落於馬下,摔得七葷八素。乃至直到此時,侯君集都沒


    弄明白剛才到底發生了什麽。


    從頭到尾不過是眨眼間的光景,自己就敗了?而且還敗得如此狼狽?晉陽第一鬥將的名號乃是侯君集自我標榜,事實上他的武藝還不足以做到橫行晉陽無人可敵。何況軍中比武不是戰陣搏命,互有勝負也是尋常事。侯君集在晉陽與人比武


    也吃過敗仗,但是從不曾敗得這般徹底,更沒有敗得如此狼狽。在軍中大量軍將以及李世民兄妹麵前,自己被徐樂走馬擊敗,如同老叟戲頑童般隨手打翻在地,這份奇恥大辱怕是終生也難以洗刷。之前苦戰惡虎口,連奪四寨的戰功,至此煙消雲散。人們隻會記得侯君集在徐樂手下敗得狼狽不堪全無還手之力,至於自己真實本領到底如何,根本沒人會在意。再說自己在軍中的人緣平平,這幫軍將不會


    放過落井下石的機會,用不了多久自己今日的狼狽模樣就會傳遍全軍。一想到日後所麵臨的處境,以及軍中袍澤恥笑,侯君集恍惚間有些體諒還在營房裏軟禁的執必思力。他當初想必也吃過類似的虧,所以才發瘋一樣和徐樂拚殺。自己若是


    和他換個位置,所作所為和這位執必家少主隻怕也不會有什麽分別。


    侯君集緊咬牙關,將頭埋在地上一動不動,恨不得徐樂最好一槊刺下來結果了自己才好。可是徐樂並沒有如他的願,反倒是大聲說道:“侯君集,你認輸不認輸?”聲如雷鳴,所有人都聽得清清楚楚。這根本就不是問詢,而是刻意折辱!侯君集寧可死也不願意說出認輸二字,反正情形就在這裏,難道自己不說他就不會看?可是徐樂


    卻不肯放過他,依舊大聲道:“認輸不認輸?若是不認輸,上馬再來較量!”


    侯君集身子動了動,他想要借著話頭起身再來拚殺,但是馬上又打消了這個念頭。侯家的吐納心法再次幫了他,讓侯君集沒有在惱羞成怒之下,做出這等糊塗事。行家一伸手就知有沒有,雖然不清楚徐樂到底練就了何等絕技,但是侯君集可以確定一點,自己就算再打十次,也不是徐樂的對手。他讓自己上馬再戰根本不是什麽好心


    ,而是想多把自己打下來幾次,讓自己徹底顏麵掃地。


    “侯某……認輸了!”眼見徐樂不厭其煩地發問,每問一次就像是一記響亮耳光落在自己臉上,侯君集終於扯開喉嚨,用盡全身的力氣喊出這句話。堂堂大將直言認輸,這份恥辱何比武落敗,


    被人輕鬆扯落馬下相比,也說不上哪個更丟人。徐樂望著侯君集臉上泛起一絲冷笑:侯君集的武藝不算差勁,雖然不敵自己但也不至於如此不濟。但是他想必是自幼在家習武,不曾真的上過戰陣,缺乏戰陣經驗。其家


    族又和自家不同,在朝堂的時間過長,即便是將門,也難免沾染了那些門閥名門的風氣,對於子弟栽培缺少武將應有的狠辣。是以侯君集的武藝雖然不弱,但是華而不實。慢說和自己較量,就是和苑君瑋相比也有所不及。比武或許能勝,如果分生死則必死無疑。自己經過南商關一戰卻是百尺竿


    頭更進一步,勝他自然輕鬆。在晉陽軍中對玄甲騎懷有敵意的絕不止一個侯君集,一個個打過去未免太耽誤時間。彈打出頭條鳥,自己今天將侯君集這個挑頭之人好生教訓一番,那些人才不敢再跳出


    來挑釁。是以不管侯君集如何可憐,自己都不能手下留情,必須把他的麵皮一剝到底,嚇住那些藏在案中的鼠輩。見侯君集被迫認輸,徐樂一陣哈哈大笑,將馬槊從侯君集後頸離開:“我方才就說了,軍中比武乃是尋常事。咱們都是武人,想要結交自然是以武會友。有道是相打無好手


    ,徐某出手似乎重了些。侯將軍可曾摔傷?是否需要找郎中調治?”徐樂每說一句,侯君集都覺得像是被鞭子狠命抽了一記,臉上一紅一白。生怕他再說出什麽,連忙雙手撐地拚命站起,叉手一禮:“樂郎君的本領某家見識了!改日再來拜


    訪!”


    說罷侯君集轉身來到坐騎之前就待上馬,李嫣忽然道:“且慢!”三兩步走到侯君集麵前,指著他身上鎧甲道:“侯將軍是不是忘了什麽?”“這……”侯君集愣在那裏,一時不知該說什麽。這甲胄所值如何姑且不論,單是從侯家傳家寶物方麵,他便舍不得送人。可是李嫣一雙大眼睛盯著自己,分明是在質問,自己是不是要言而無信。再看徐樂那邊一語不發,雖然沒有催逼,但是那似笑非笑的神情也是一種警告。若是自己真的毀約,用不了多久,侯家子食言而肥的傳言必會於軍


    中散播開來,今後就沒法再出去見人了。


    臉上一陣紅一陣白,人木在那裏足足半晌,侯君集忽然一咬牙,朝徐樂道:“侯某認賭服輸,這件甲胄是樂郎君的!來人啊!”一聲令下,兩名親兵連忙跑過來伺候著侯君集脫去身上甲胄,侯君集又伸手解下兜鍪,將盔甲合在一處,剛要向徐樂麵前走李嫣已經搶先接過。這套甲胄分量頗為沉重,


    壓得李嫣身形微微向下一彎,腰肢略略下彎一溜小跑來到徐樂馬前,想要把鎧甲舉起來又有些吃力,隻好對徐樂說道:“你的甲胄不是壞了麽?且先用這套將就著。”步離在韓大娘身旁皺起了眉頭,雖然她知道樂郎君需要一副甲胄,也知道這副甲胄不錯。尤其是從姓侯的身上剝下來,穿著就更讓人歡喜。可是為什麽是這個討厭的李家


    九娘送過來?這套甲胄上已經有了李九娘的味道,樂郎君如果穿著它,自己今後絕不會再坐在他身後。光是聞那個味道,就讓自己惡心。


    徐樂並沒有伸手接甲胄,而是朝身後韓約喊道:“韓約!”韓約連忙來到徐樂身邊,徐樂吩咐道:“你手中大盾本可自保,可是臨陣之時為了遮護我,往往把自己露在外麵。有了這套甲胄護體,今後就能多一層保障,你且穿戴上試


    試看。”


    李嫣沒想到徐樂把甲胄送給韓約,急道:“這甲胄可是……”


    徐樂打斷她的話:“我的甲胄乃是阿爺遺物,不管何等名貴的寶甲都無法代替。這身甲胄我看韓約穿戴更為適合,送與他了!小六,伺候你大兄著甲!”侯君集這身劄甲分量不輕,本是馬上鬥將的穿戴。但是韓約生就神力,穿上這身甲胄行動也沒受太多影響。他本來就有大盾護身小盾傷人,如今再多了這身鎧甲,就更是


    如虎添翼,若是再遇到惡虎口那等戰陣,便不至於受這麽重的傷。為將者皆愛寶甲名馬,韓約自不例外。一身甲胄穿戴整齊,在原地來迴走了兩圈,不由得喜上眉梢,臉上瘀傷身上箭創都不覺得疼痛。比他更歡喜的卻是步離,看著那身


    討厭的甲胄穿在韓約身上,小狼女一雙美麗的眼睛笑成了月牙。自從羅敦阿爺死後,她還是第一遭笑得這般開心。李嫣初時心裏有些不太高興,但終究是豪俠性格,看到韓約那份歡喜,也就不以為意。總歸是成全一個好漢,誰穿戴都沒區別。侯君集卻是覺得麵如火燒,仿佛又被人狠


    狠扇了幾記耳光。如果這甲胄穿在徐樂身上,自己固然丟人,但好歹還有個托詞。畢竟徐樂有那許多戰功在身,輸給這等人物算不上丟人。可韓約是什麽東西?自己的手下敗將,更是徐樂跟班家將一般的人物。自己堂堂世家子,甲胄卻穿在一個家將身上,臉往哪裏放?韓約隻要穿著這身甲胄出現在眾人麵前


    ,大家就會恥笑自己一次,這份羞辱怕是要跟著自己不知多少時光。越思越想越覺得麵上無光,又想不出辦法解決,侯君集隻能狠狠一跺腳,飛身上馬,催動腳力向自己的駐地奔馳而去。等來到軍帳之內,立刻傳令下去:全軍加速行軍,


    星夜兼程趕迴晉陽,任何人不得遲誤!自己是沒辦法了,隻有迴到晉陽,等世子出手!李家兄弟並不和睦,李世民手下多了徐樂這等人物,李建成絕對不會歡喜。李世民再怎麽袒護徐樂,終究也抵不住自家兄長。任徐樂武藝再高,世子想要除他也不過是一句話的事。這個仇,就指望世子為自己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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