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群蝟集,一名半老頭子從亂紛紛的隊伍中越眾而出,聲嘶力竭的呐喊:“焦牛兒,你做甚?這個時候當了軟蛋不成?”


    半老頭子胡須花白,正是曹無歲。他歲數在這兒,資曆在這兒。在緣邊軍寨當中算是說得上話,如此場麵,當即就站出來嗬斥。焦牛兒正是那帶隊離開的寨主,亡父是曹無歲舊交,向來甚是聽曹無歲的話。這次大戰,他的寨子本來偏遠,曹無歲遣人傳一句話就自帶糧秣來參戰了。放在平日,曹無歲一聲吼,焦牛兒都會低頭,今日


    卻扭頭朝著曹無歲大吼。


    “阿爺,某焦牛兒不能從命了!某要帶著兒郎們活命!”


    曹無歲怒道:“現下恆安鷹揚府拚死把突厥狗打跑了,你都看在眼裏。恆安府遭了難了,你丟下就跑?”


    焦牛兒搖頭:“要是有人出來說句話,拿出個章程來。咱們邊地漢子,誰走誰一輩子進不了祖墳!現下鷹擊躲著,什麽軍將都不照麵。咱們還在這裏等死做甚?阿爺,你再看看,咱們誰帶了一粒糧食走?”


    焦牛兒一聲吼,這些邊地男兒,或者扯下包袱,或者打開馬鞍袋,裏麵都是空空如也,最多有些途中喂馬的幹草,還一點精料都沒有。“咱們什麽糧食,都給恆安兵留下了!咱們餓著肚皮,要走三天才能迴自家寨子!而寨子存糧,大半也都拿出來了,這個冬天,還不知道能不能熬過去!咱們所想,無非就是自家弟兄,死在一處,死在祖祖


    輩輩都呆著的寨子裏,圖個心安!阿爺,你說咱們能不能走!”


    焦牛兒的吼聲,理直氣壯,堵得曹無歲一句話也說不出來。而後麵趕來的人馬,不少邊地軍寨出身的,都默不作聲的加入焦牛兒的隊伍當中,隻是將身上那點寶貴的幹糧袋扯下來,紛紛丟在地上。


    一時間,聚攏的邊地軍寨之人越來越多,幹糧袋如雨一般落下。這些幹糧袋都已經輕飄飄的了,落在雪地上,聲響都沒發出多少。


    如此景象,似乎就是這些悍勇邊地男兒的絕境。


    而湧來的恆安鷹揚兵也漸多,但是看到這般景象,這些恆安鷹揚兵沒一個上前。隻有那隊恆安鷹揚兵還堵在寨門口。


    這些趕來的恆安鷹揚兵也有軍將率領,但沒一人下令彈壓。


    這些邊地漢子,從自家軍寨前來,拿出不多的糧秣以供軍用。現下絕境而走,還將所有糧食丟下,餓著肚子迴返。此時此景,大家有什麽理由揮刀持矛的彈壓他們?


    就是恆安鷹揚兵心中,未嚐也不是絕望。不如就放這些邊地軍寨的鄉兵箭手一條生路也罷!


    全金梁也在隊伍當中,他的帳幕離著營門口甚近,騷動之聲傳來,就馬上趕了過來。看到這個景象也是沒有辦法。隻能一疊連聲的對身邊親衛詢問:“遣人去請鷹擊他們了麽?尉遲將主他們又在哪裏?”


    親衛也滿頭大汗,疾疾迴答:“都遣人去通傳了!何止我們這一隊!但事情突然而起,一時間哪裏來得及?”這大營本來是數千人的規模,又主要是為騎軍準備的,闊大之處,遠超尋常步軍營盤規模。而執必部紮營也沒有漢家那麽豐富的經驗,營盤規模又放得更大了一些,規模越大,越不好守,所以劉武周當初


    才敢下定直撲營盤的決心。但是現下營門口突然出事,遣人去通知劉武周,到劉武周再趕過來,一來一去,沒有一刻時間哪裏夠?


    這段時間,不管是見了血也好。還是大隊鄉兵箭手離開也好。恆安兵的軍心士氣,就徹底垮了!


    全金梁絲毫不想對這些曾經並肩作戰的弟兄揮刀舞槍,急得汗珠一顆顆落下來,恨聲道:“入娘的,這般憋屈!不如大家整軍南下,和王仁恭拚個你死我活也罷!死也死得痛快一些!”


    他衝著親衛又問:“尉遲將主何在?”


    親衛迴道:“尉遲將主今夜也宿衛中軍!苑四也陪著長史!”


    這下好,夠分量的人幹幹幹淨淨,一時間都趕不過來。全金梁急得用馬鞭直敲自己大腿,眼前又是一亮:“樂郎君何在?”


    親衛搖頭:“樂郎君主動領了在外巡哨之任,也不在營中!”


    就在一眾恆安鷹揚府中層軍將焦急之際,這已經膨脹成數百規模的鄉兵箭手隊伍,在焦牛兒帶領下,又朝前湧動。


    守在寨門口的那名隊正,臉上五官已經快皺到一處。每名軍士的目光都望向他來。原來穩定無比的長矛陣列,這個時候也晃動起來,鋒刃反光,如同波浪。


    那隊正目光落在一地的幹糧袋上,又落在那些蓬頭垢麵,衣甲弊舊的鄉兵箭手身上。終於垂首,低低歎息一聲,猛然一擺手。


    麾下兒郎,收迴矛陣,緩緩讓開。更有人去打開營門。


    隊正仰天,突然怒吼一聲:“入娘的,咱們做錯了什麽!”


    軍士們讓開了通路,吱呀聲中,營門緩緩打開。焦牛兒遙遙朝著那隊正拱手。隊正卻扭開頭去,看也不多看他一眼。


    逐漸趕來,蝟集在左右的恆安鷹揚兵,一個個都垂下頭來。


    北麵草原上,不管什麽樣的敵人南下,他們都不畏懼。哪怕敵騎如黑色絨毯一般,鋪滿了視線所及的每個角落!


    可總有什麽事情,讓他們無能為力。他們這些邊地軍士的死活,也似乎從來不放在高高在上的那些人們的心上。


    他們原來依舊堅定,緊緊握著兵刃的手,這個時候都慢慢鬆開。一頂頂上麵布滿了箭痕的兜鍪,似乎也沉重得再也支撐不住,壓得他們就要垂下頭來。


    原來的堅持和驕傲,在這一刻,似乎沒了半點意義。


    營門終於打開,但向前湧動的隊伍,突然就是一滯。每個人都抬頭看著眼前。


    營門之處,一支隊伍,沉默的佇立在那兒。火把燃動,獵獵有聲。這支隊伍,人人一身玄甲,裹著大氅,此時此刻,仍然要背筆直,隨時都能上陣廝殺!


    隊伍最前,勒馬而立的,就是徐樂。在這夜中,徐樂的目光,卻亮得駭人!徐樂巡哨而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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