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中之北,塞外之南。


    皚皚白雪,籠罩群山。雪原之上,執必家青狼騎大營,在寒風中,似乎在瑟瑟發抖一般。


    連往日能鼓起執必部治下,數萬草原健兒無窮血氣和殺性的執必家青狼大旗,這個時候似乎都褪去了顏色,在寒風中有氣無力的擺動。


    雖然又是一場大雪,覆蓋了原來戰場痕跡。但是那麵甲上帶著憤怒金剛像的漢將剽悍身姿,仍然死死的籠罩在萬千青狼騎胸口,壓得他們喘不過氣來。


    連場慘敗,而且敗得那麽不堪。那漢將在數千青狼騎大軍麵前耀武揚威,斬殺過百狼騎之後,還讓他就這樣安然離去!


    執必家青狼騎一直不曾輕動,這幾年屢次入寇漢地,都是執必家下屬各部貴人拚湊出來的兵馬,由執必落落統帥。攪得馬邑郡雁門郡等地不得安寧。而執必家直屬青狼騎就自高自大的以為,一旦他們出動,這馬邑郡和雁門郡兩地漢人,還不得望風而降才對?隻不過執必家直屬青狼騎,過去這些年拚得實在太辛苦,好歹阿史那家在臨近漢地的地方劃了


    富庶的牧場,讓他們遷徙過來享幾天福喘口氣,他們也暫時就懶得動彈而已。


    結果冬日出兵,卻是這麽個結果!奇寒的天氣,連番的敗報,將執必家直屬青狼騎虛驕的士氣打消了一大半還多。幾乎就要跌到穀底了。徐樂去後,就趕緊收拾戰場,救治傷患。結果在死馬堆下,扒出了被壓得隻剩下半條命,渾身都是凍


    傷的可爾奴,這也算是意外之喜了。


    寒風凜冽之中,這些青狼騎再沒有人大模大樣的縮在地窩子裏閑聊避寒。要不就湧上寨牆警戒值守,看著白茫茫的遠處,一個個眼睛生疼。


    要不就是守著自己的坐騎,披上甲胄,不管人馬都在寒風中瑟瑟發抖,隨時等著漢軍再從風雪中殺出,大家再趕緊上馬迎敵。


    原來那種懈怠氣氛,一掃而空。但整個軍心士氣,都陰鬱緊張了起來。誰也不知道下一步該怎樣走,誰也不知道接踵而來的,是不是漢軍一次兇猛過一次的重擊!


    在外間軍心士氣低沉如此的情形之下,執必賀還是坐在自己兒子榻邊,照料著執必思力。不知道是年輕生命力旺盛,還是那些亂七八糟融合胡漢的醫士藥草起了作用。執必思力臉上的潮紅已退,就這樣沉沉睡去,痛楚之色也減輕了很多。隻是在睡夢中不時還低低驚唿一兩聲,似乎還在噩夢中


    掙紮,一次又一次的經曆壬午寨下的那場慘敗。


    身體上的傷勢,還有辦法治療。更何況也許是徐樂收拾執必思力收拾得都有點不好意思了,隻不過隨手將他丟下斷崖而已,隻是些磕磕碰碰硬傷。但這心理上的創痕,卻隻有靠執必思力自己挺過去了。


    也許,還需要那個徐樂的頭顱!


    執必賀一直守在自己兒子身邊,安靜得仿佛如一尊雕塑一般。


    在他身邊,隻有掇吉守著。這位老軍奴,臉上滿是沉重的憂色。但卻不敢催促執必賀,隻能垂首站在一旁,連唿吸都控製住,不敢太過大聲,驚擾了執必賀。


    不知道過了多久,有如雕塑一般的執必賀才突然輕聲問道:“失巴力呢?”


    掇吉輕聲迴答:“失巴力去看可爾奴了。”


    執必賀點點頭,又搖搖頭:“可爾奴啊,看起來也就這麽迴事。這骨子裏還是有點軟,不像失巴力,更不像拔卡………後繼乏人啊………”


    執必賀提到了拔卡,讓掇吉嗓子一下梗了一下,眼睛驟然一陣濕熱,卻被他強忍下來了。


    當年跟隨在執必賀身邊的老軍奴,逐漸凋零,近幾年來,就他們三人而已。拔卡這個沉默寡言的老弟兄,一個照麵就被那徐樂陣斬,這個場景,掇吉覺得自己這輩子都不見得能忘掉了。


    聽到執必賀語聲有些悲涼,掇吉強忍著情緒解勸道:“老汗,少汗隻是還缺些曆練而已。經曆此次之後,當能擔起執必部重任來,老汗盡管放心就是。就算是失巴力,這次教訓之後,想必也該有點長進。”


    執必賀嘿的笑了一聲,又問了一句:“軍心士氣如何?”掇吉沉默,不知道該如何說才好。難道能說現在軍心動搖,驕傲的青狼騎已經都繃緊了神經,生怕徐樂在風雪中又衝殺出來?就算出去巡哨,原來十餘騎就能撒出十幾二十裏。現在沒有兩個百人隊,青狼


    騎都不敢出營?就算是出營,不過三四裏就匆匆迴返,再不敢多向南深入一點?現在全軍上下,都等著執必賀說出一句撤軍的話。縱然撤軍途中,這數千挨餓受凍的軍奴民夫,幾千上萬好容易拚湊起來的轉運物資的牲口,隻怕在路上就得丟下一大半。欠著阿史那家的那麽多軍資糧秣


    器械,更不知道什麽時候能還上。


    但丟掉這些執必家的青狼騎,執必部就再難在阿史那家之下立足於八王帳之中!


    掇吉如此,執必賀也不追問下去了。按著膝蓋,從榻邊站起。


    膝蓋關節發出咯咯響聲,如一輛已然老舊失靈的車子。


    執必賀輕聲道:“給某披甲。”


    掇吉渾身一震。


    已經多少年了,執必家老汗未曾披甲在身?一名漢家小將,就將執必家老汗逼迫到了這等地步!


    掇吉上前一步,解勸了一聲:“老汗,真的還要打下去麽?等劉武周上來………”


    執必賀冷冷道:“某就是要等劉武周上來!”


    掇吉不知所以,隻是看著執必賀。執必賀也懶得向他解釋為什麽就要等劉武周上來,隻是擺手讓他去取甲胄。“一旦退軍,執必家就算還保有青狼騎大部,但威望就全然垮塌!執必家壓服治下部族,得阿史那家重用。靠的不是這上萬青狼騎,而是執必家狼旗一出,戰無不勝,攻無不克。所過之處,盡皆屠滅!今時


    今日,執必家一步也退不得,哪怕我們父子,全都葬身在此間!”


    烽燧之中,執必賀的聲音冷冷迴蕩,在空氣中似乎都帶出了殺伐的金屬碰撞之聲!


    掇吉躬身領命而去,去取執必賀的甲胄。


    執必賀踱到箭孔之前,想撩開簾子向南而望,最終還是忍住。


    劉武周啊劉武周,但願你還是我認得的那個劉武周!如此局勢,你就甘心在此間和我執必家拚個同歸於盡不成?你可不是這樣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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