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一十三章 風起(十)


    黑煙衝天而起,在午後澄澈的天空背景下,顯得分外的醒目。


    桑幹河穀周遭的村閭,都看見了這股煙柱,也都認出了是徐家閭所在地方,想及道路中如狼似虎般經過的馬邑府鷹揚兵,各個村閭中人,都是心中惶惶。


    徐老太公大家都認得,剛嚴深沉的一個老頭子,十幾年前為桑幹河穀一帶打平了多少盜匪馬賊,白手起家建起這個個徐家閭聚落。就靠著種田和行商支撐著這個村閭的生計。


    徐老太公雖然少與其他村閭有什麽往來,十幾年前的威名也漸漸消散。但周遭村閭對他還是尊敬得很,每逢社火春酒之類的,還往往要去邀請一下。但多半都是被徐老太公客氣拒絕而已。


    徐老太公的孫子,不少人也見過。真的是個眉清目秀的小郎君,笑起來更是讓人感覺如春風拂麵。誰見了都得誇讚一聲。將來又是要承接徐家閭家當的。不少家中有女兒的村社之長都將主意打到了這位小郎君頭上,但是說親之事,全都被徐老太公峻拒,大家也都淡了這個心思。


    這幾年來,徐老太公身體越發不成,與周遭村閭往來更少。大家也都忙於應付越來越壞的世道,擔憂害怕於突厥越來越兇狠的南侵,對徐家閭的關注也就越來越少。


    但是今日,這個一向與世無爭的村閭,燃起熊熊大火,冒起滾滾黑煙!


    放在平日,一向守望相助的桑幹河穀各處村閭,早就有人前去救火救人了。


    可眼前才一隊馬邑鷹揚兵兇狠的直撲徐家閭而去,誰人敢於輕舉妄動?王太守及其部下之心狠手辣,全郡聞名,誰人敢將自己也搭進去?


    真不知道徐老太公怎麽得罪了王太守麾下這些鷹犬,真是可惜了老太公膝下那個眉清目秀的樂郎君!


    眼見火起,石朝誌也變了臉色,馬鞭一揮。本來還保持著馬力的大隊越騎營鷹揚兵紛紛驅動坐騎,每一火留下一兵在後帶著馱騾跟上,其餘人等放開馬速,直朝煙火升騰處疾進!


    而陳鳳坡等十幾名本地鷹揚兵也被石朝誌驅趕,拚命催馬在前引路。


    徐家閭就在前方三四裏的距離,放開馬速之後,轉瞬即到。


    入眼之處,蹲踞在河岸不遠處的徐家閭,現在已經完全被煙火包裹,寨牆,房舍,角樓,全都騰起了火頭,黑煙翻騰卷動,直入雲霄。秋收才結束沒多久,各家都有足夠的曬幹的黍杆,一旦舉火,火勢轉眼就無法收拾!


    十幾年在此間白手起家,苦苦生聚出來的家當,就這樣化成了飛灰。


    徐家閭村落之外的大片空曠田地之上,到處都是蹄印車轍印人的腳印。村中百餘人口,數十牲口,都已經逃散得一幹二淨。


    石朝誌臉色難看至極,王仁恭對於他們這些直領五營的軍將士卒,極是厚待,很多地方也是放縱。但是一旦交托的任務不完成,那麽責罰也是極重!作為一個王家世代家將出身之人,他是再明白不過!


    他在馬上狠狠一揮手:“查,他們去了哪裏!”


    素來就為營中尖兵的幾騎越眾而出,前去查探形跡。


    而石朝誌就狠狠的盯著陳鳳坡,獰笑一聲:“我馬邑越騎,隱秘而來,毫不停歇,直趨此間。卻走漏了消息,你說說看,到底是誰的錯?”


    陳鳳坡一行人被越騎營裹挾疾進,他們坐騎比不得越騎營坐騎,都是尋常走馬,這個時候累得渾身是汗噴著白沫,一旦停下來,都紛紛先下馬照顧坐騎。


    邊地中人,家家有馬。大業六年天子領四十萬大軍出雁門馬邑二郡巡邊,在兩郡征發民間馬驢等牲口就達數萬之多。可這些馬匹也是各家最寶貴的財產,累壞了可會心疼到骨子裏去。


    正照料馬匹之間,聽到石朝誌質問,下了馬的陳鳳坡抬起頭來,沉吟一下,不卑不亢的躬身行禮。


    “卑職昨夜忽然應點,就一直陪著將軍。今日又奉命引路,自問沒有半點差池處。但這一路行來,聲勢浩大。徐家閭幹犯太守,怎能不聞風而逃?若是昨夜將軍下令,讓卑職領部下悄然而來,進了村閭綁了徐氏一家,這個時候,應該已經麵見將軍複命了。”


    一番話之間,陳鳳坡就將責任推在了石朝誌頭上。誰讓你帶著越騎營精銳二百餘騎,聲勢烜赫的直奔徐家閭而來。


    許你這麽大動靜,還不許人望風而逃了?


    這一番話頓時就將石朝誌噎住,死死盯著陳鳳坡,恨不得一口水吞了這廝。可這次前來,是臨時差遣,王仁恭並沒有給他處斷地方守吏的權力。陳鳳坡這種在神武多年的老油子,動了的話牽扯極多,在王仁恭那裏交代不過去。


    正在恨恨之間,幾名越騎尖兵已然過來迴報。


    “將主,閭中人四下逃散,大部向北,越過桑幹河,逃亡北麵山林中去了。還有閭民四下逃散,但是蹄印都尚新鮮,去得不甚遠!”


    石朝誌點頭,咬牙道:“丁隊散開,搜捕那些四下逃散閭民,其餘三隊,隨我向北,去追大隊去!太守有令,收治其家,一個不留!”


    本來石朝誌就打算擒了徐家一家,洗了村落便罷。徐家閭民,有能逃散的就算他們命大,也懶得多管。但是現下,徐家閭居然敢望風而逃,還燒了家當,不將這一閭之人都斬盡殺絕,難解自家心頭之恨!


    二百餘越騎營將士,正是分作四隊,聞命之下,一隊越騎鷹揚兵頓時唿嘯四散而去。


    石朝誌手一揮,一群越騎鷹揚兵湧上,逼住陳鳳坡一行人。


    陳鳳坡隻是苦笑:“我帶路還不成麽?這就向北,這就向北!”


    陳鳳坡等人翻身上馬,三隊越騎鷹揚兵緊緊跟上,唿嘯向北滾動而去。


    陳鳳坡向北望去,蹄印車印向北直奔桑幹河而去。秋末之日,河水已已經收窄變小,到處都露出淺灘,隨處可以徒涉而過。


    桑幹河北,則是起伏的丘陵,樹木莽莽榛榛。經過幾百年的戰亂,北方人口曾經大幅度減少,生態也得到了相當大的恢複,到處都是密密的林木。


    頭頂太陽已經西垂,將這些錯落而生的林木映照出長長的陰影,望之就讓人生寒。


    陳鳳坡隻是在心裏苦笑。自己隻想安穩活過這個亂世也就罷了,做事也都憑著良心。怎生突然就落到了這般田地?


    樂郎君啊樂郎君,不管你做了什麽,我這可是被你害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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