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大豐自然還記得孟大光跟孟大財,算起來是九弟跟十二弟,知道十二弟被打死,四堂叔跟九弟被抓走,內心也很感歎,馬上讓妻子安排地方讓方氏以及孟翠栩母女住下,還吩咐下人要稱方氏為九奶奶、孟翠栩為堂小姐。


    孟太太收拾了客院的小跨院,有兩個廂房,母女正好一人一間,至於丫頭嬤嬤什麽的就不給了,給住的給吃的已經挺好了,哪還給下人啊,就是來投靠的窮親戚,還真當自己是正經客人哪。


    這一年多路途的苦難,加上孟家門房的刁難,方氏早已經不再是那個純樸的鄉下婦人,眼見孟太太連水都要她燒,柴火還得自己去柴房拿,突然覺得咽不下這口氣,也許是想氣孟太太,也許是想過上有人伺候的日子,總之也不知怎麽的,方氏居然跟孟大豐搞上了,消息傳出來時方氏已經顯懷。


    孟老太爺跟孟老太太簡直不知道該說什麽,孟太太更是又哭又鬧,說早就知道丈夫收留方氏跟她女兒是不安好心。


    這件事實在是很不像話,孟老太爺跟孟老太太很想站在媳婦那邊,可是,大房現在隻有六個女兒,方氏的模樣看起來又是個好生養的,他們都希望大房能有個兒子,於是最後方氏成了方姨娘,搬到前院去了,從此孟家沒有九奶奶,隻有方姨娘。


    而孟翠栩成了一個尷尬的存在。


    才七歲,不會洗衣,不會起灶,給她個地方住已經不錯了,難不成還要派人服侍她?


    孟老爺問心有愧,不敢再叫嫡妻安排這小女娃,孟太太都快被方姨娘氣死了,當然不可能照顧她的女兒,後來是老太太看不下去,便派了金嬤嬤跟一個小丫頭春花過去。


    金嬤嬤是下堂妻,這輩子沒再嫁,無兒無女,生活裏突然多了個小姐,內心倒是歡喜大於錯愕,小孩子多可愛啊,大大的眼睛,軟軟的臉頰,不疼都不行,於是打從心底扶持起來,春花是剛剛買進府的小丫頭,一樣是七歲,農村女兒早當家,雖然小,洗衣抹地什麽的都做得俐落,隻是沒見過世麵,什麽都得教。


    幾個月後,孟家熱鬧起來,每個人多拿一個月的月銀,連吃了三天肉,因為方姨娘給大房生下第一個兒子。


    就是在那個時候,金嬤嬤開始教孟翠栩寫字。


    孟翠栩很驚訝,「嬤嬤您會寫字啊?」


    「會,嬤嬤會的東西可多了,以後慢慢教小姐。」


    等孟翠栩九歲時,她才知道,金嬤嬤不是什麽下堂婦,是宮裏出來的姑姑,因為不想再教人規矩,這才說自己是下堂婦。


    她教孟翠栩下棋、讀書、畫畫,隻是樂器這一項,怕聲音引來旁人,所以始終沒教她,金嬤嬤還有一手絕讚的繡活,一塊布,兩麵的圖案不同,一麵是金龍,翻過來卻是鳳凰,孟翠栩練了好久,隻能練到一麵白羊,一麵白虎,要在中間換色線實在太難了,金嬤嬤摸著她的頭笑說,慢慢來,一定能學會的。


    金嬤嬤也跟她說過很多宮裏的故事、宮中的忍耐與無奈,以及人生大道理。


    金嬤嬤在後宮四十年,什麽沒看過,她將看過的都傳授給孟翠栩了。


    於是孟翠栩慢慢懂了,方姨娘是不得已的,孟太太怠慢至此,連水都要她們自己燒,也許沒多久就不會送飯來了,方姨娘得爭,她得成為孟老爺的女人,才能保住女兒的命,即便孟太太不照顧,方姨娘也能照顧得起,看,她不就跟孟老太太求來了金嬤嬤了嗎?


    金嬤嬤懇切教導,「小姐也得知道,不能再喊‘母親’,得跟著喊‘方姨娘’,否則讓人聽去,對方姨娘不好,對您也不好。」


    主仆就在這小跨院度過一年又一年。


    孟大小姐成親了,二小姐成親了,三小姐四小姐都風光出嫁,五小姐也談了一門不錯的親事,跟齊家當鋪的二兒子約定一年後的中秋過門。


    孟翠栩沒想過自己能有什麽好親事,她想,等自己二十歲就跟孟老爺說要迴雲州尋親。


    尋親當然隻是個借口,方姨娘這幾年連生三子,孟老太爺孟老太太給的紅包是一次比一次大,總加起來超過一千兩,方姨娘都偷偷給了她,她打算花一百兩在近郊買間一進屋子,再花個五十兩打理起來,帶著金嬤嬤跟春花在那邊過活,餘下的錢買三間鋪子,從此靠著租金,日子應該能好上許多。


    隻是還沒等到那一天,十七歲時突然被說了婚事——代替孟家五小姐嫁給她那個已經沉江的丈夫,齊桁爾。


    方姨娘知道消息後不顧一切地跑來跨院,摟著她哭到眼睛紅,但她已經給孟大豐端過茶,也打下姨娘契,律法上來說,孟翠栩無父無母,堂伯父伯母作主婚事,有理有據,自己再怎麽樣不甘心,都無法去跟孟大豐說個不字,隻是胸口悶得厲害,越哭越難過。


    相對於泣不成聲的方姨娘,孟翠栩倒是想得很開,望門寡雖然艱難,但不會比她在孟家更艱難,若真嫁入齊家,她丈夫不在,沒人爭產,隻要安分守己,沒有人會為難她。


    金嬤嬤說,後宮最會過日子的不是皇後,也不是最受寵的妃子,而是一個不受寵的老嬪妃,沒人為難沒人理,別人看她冷清,她覺得自己清幽,每天彈琴畫畫,日子過得好不快活,同年齡的妃子們都已半頭白發,她還是一頭烏絲,她出宮的時候那老嬪妃已經七十幾歲,仍然身強體健。


    孟翠栩想,雖然沒能像自己計劃得那樣從小跨院出去,但也不要緊,她今年十七歲了,在孟家寄人籬下十年,她都能不讓人抓到小辮子,那麽嫁入齊家又有何難,無論如何,她在齊家都是名義上的二奶奶,而不像在孟家,是個存在的不存在。


    中秋這日,齊孟大喜,行禮如儀的進行。


    齊桁宜左手抱著啼叫不停的公雞,右手拿起喜秤挑起蓋頭,看到孟翠栩的瞬間,也不知道該說什麽,露出尷尬神色。


    喜娘是個有經驗的,把孟翠栩扶起,笑著說:「該喝合巹酒了。」聰明的省略了稱唿。


    喜娘拿起酒壺往金盞注入美酒,齊桁宜與孟翠栩各拿一杯,穿著大紅喜服的雙手交纏,孟翠栩是喝下了,齊桁宜卻在喜娘的幫忙下,把那杯酒灌進公雞的嘴巴。


    迎娶儀式到這裏算大功告成。


    齊桁宜把公雞放到她手上,「你……好好休息吧。」


    孟翠栩低頭說:「是。」


    齊桁宜大步跨過門檻,走下台階,一下子人就不見了,喜娘連忙接過孟翠栩手上的公雞,喊著,「來人,伺候二奶奶梳洗。」


    粗使丫頭很快提了熱水進來,往翠鳥屏風後的木桶注入,孟翠栩也在金嬤嬤及春花的幫忙下,卸下鳳冠,脫了喜服,直到泡進熱水桶那一瞬間,她才覺得舒服了,雖然時節入秋不出汗,但在花梨床上坐了一天也累。


    耳邊聽得喜娘邊說吉祥話邊收拾床鋪,心裏忍不住好笑,這齊家真是有病,齊桁爾都不在了,床上還擺什麽花生棗子,那不是要兒子戴綠帽嘛。


    春花見她笑,緊張起來,「小姐若是心情不好,放聲大哭也不會有人說什麽的,千萬別強迫自己笑,這樣對身體不好的。」


    孟翠栩噗嗤一聲笑了,「傻丫頭。」


    春花什麽都好,就是心思不太細膩,她們都主仆十年了,還不知道她是什麽樣的人嗎?


    算了,她今天也累得很,以後再慢慢跟她說。


    秋日天涼,婆子進來添了兩次熱水,孟翠栩直到手指都有點泡皺了,這才起身抹幹穿衣。


    一個穿著赭色馬麵裙的嬤嬤已經捧著東西站在八錦桌邊等著,見到她從翠鳥屏風後麵出來,立刻堆滿笑意,「老奴是在太太身邊服侍的人,太太說二奶奶累了一天了,喝點燕窩睡得舒服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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