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景熙先朝集裝箱方向看了一眼。


    黑黢黢的夾縫中,上麵散亂著破碎的汽車零部件,生鏽的鐵片,以及一隻看不出原貌的動物殘骸。


    情況慘不忍睹。


    大概過了兩三秒,穿著黑色皮衣的身影鑽出來,他扶著鐵皮牆,朝她這邊揮揮手。


    她鬆了一口氣,收迴視線,重新看向艾麗爾。


    女孩坐在地上,藍色牛仔褲和棕色衣服上沾滿了塵土。


    前麵的劉海散了下來,蓋住了臉,許是終於緩過神來,雙掌合起拍了拍。


    掌心全是細碎的石頭,有些比較尖銳紮進肉裏,脫落的瞬間,露出細微的點點紅色。


    因為疼痛,女孩忍不住發出‘嘶啦’的聲音。


    停頓了幾秒鍾,她抬手捋下頭繩,重新紮好頭發。


    李景熙抬起棍子指了指地麵。


    白色文字快速消失,影印出新的文字:要幫你扶起來嗎,我沒辦法碰到你,但可以叫同伴幫你。


    艾麗爾看著那行字,艱難地抬著頭,搖了搖頭,而後有些茫然地掃視著周圍。


    細微的光線從翻湧的雲層投射下來,像極了雨水凝聚成線,灑落在集裝箱斑駁的鐵皮上。


    她幾乎幻聽到了‘淅淅瀝瀝’的聲音。


    “這是哪兒?”說著,她從地上起來,“我從來沒見過這種地方,感覺不像在莫斯廷。


    眼前的木棍再次指了指地麵:這裏是無相界,就是你所知的‘夢境’,假如你在這裏死了,現實中也就死了。


    她一愣,但很快緩過勁。


    經過前麵的連番刺激,看到最後一句話,心裏竟然沒了震驚的感覺。


    危險該來時都會來,一切都不過是序幕拉開走到下一階段而已。


    她看一眼集裝箱方向的黑影,又看向李景熙,問:“為什麽我看你們,是一團黑影?”


    文字顯現:因為我們的夢境重疊了,至於為什麽會是這種現象,隻能由這裏的神來解釋。


    艾麗爾凝視著地麵,半晌沒說話。


    神?是那個神嗎?


    李景熙的出現,對她所經曆的事有幫助嗎?


    內心無法下定論,但大腦卻出現一個念頭:跟著李景熙似乎有機會把自己從泥潭中拉出來。


    李景熙收迴棍子,自然垂掛在身側,沒有打擾她。


    耳邊傳來‘沙沙’的腳步聲,越來越近。


    她轉頭看了一眼。


    傑森高大的身影帶著滿身灰塵過來,隨著停下的動作,皮衣肩膀處殘留的一片焦黑,在光影折射下像極了一個凹洞。


    即使在微弱的光線下,他臉上的傷口看起來也是觸目驚心。


    高挺鼻子旁邊有一道焦痕,下巴上一片青紫的傷痕,幹了的血汙在眼角那一側顯得十分紮眼。


    “那邊發生了什麽?”李景熙吃驚地問,“怎麽傷成這樣?你還行嗎?”


    “沒關係,”傑森說,“沒什麽大不了的傷。”


    他嚐試著露出笑容,結果嘴角疼得抽了一下。


    “那邊的人全帶了槍,”他語氣平靜地說,“我不能確定有多少個人,值得慶幸的是,他們不會進這片地方。”


    他朝灰霧方向抬了抬下巴,“傅先生他們什麽時候到?”


    李景熙順著他的視線看過去:“不知道,我還沒接收到任何信號。”


    入夢的好處是能快速找到自己想去的地方,但沒辦法和夥伴們配合。


    他們到現在還沒蹤影。


    雖說沒有外人的情況下,他們的精神力不會受影響,但還是需要花費時間尋找線索和提示,才能順利到達目的地。


    “這個黑影是誰?”


    聽到問話,李景熙收迴視線,見艾麗爾指著傑森,於是用詢問的眼神看向傑森:“可以說嗎?”


    傑森點頭:“實話實說就行。”


    李景熙抬了抬棍子,文字顯現:傑森·馬斯卡,寫《致命追蹤》的記者。


    “真的嗎?”艾麗爾用一雙懇切的眼睛盯著傑森。


    “我是艾麗爾·圖, 我看過你的報道。”她伸出手,做出握手的動作,“我一直想找機會見你。”


    傑森站著沒動。


    隔著無形屏障,風從他們麵前流過,在三人的頭發上掀起波瀾。


    對李景熙而言,傑森起伏的心情好像有了具體的形狀,從周邊事物中顯化出來。


    氣氛有些凝滯。


    李景熙正要出聲,旁邊的人卻突然伸出手,和艾麗爾握了握手。


    傑森收迴手,偏頭對李景熙說:“問她一下,她剛才說知道錯了, 是什麽事情錯了?”


    地麵顯示出這個問題。


    艾麗爾垂頭看著,沒有給出答案,而是反問 :“ 我能先問你一個問題嗎?你報道裏關於主人公的細節,是從哪裏知道的?”


    許是因為對艾麗爾的成見沒有消失,傑森的態度並沒有好轉,語氣也有些生硬:“這關乎我的職業秘密,不方便透露。”


    艾麗爾看著地上的文字,不顧對方是否願意迴答,急切地說:“但你寫的《比魯小鎮公墓案》,細節跟我爸爸媽媽的幾乎一模一樣,你確定不是他們的好朋友嗎?”


    傑森一愣,繼而認真思考起來。


    他當然知道自己不是艾麗爾父母的朋友。


    可他對艾麗爾的惡意到底怎麽產生的,純粹因為她愛撒謊,他認為這很不合理。


    那又是誰把這種‘惡意’植入他大腦?


    耳邊響起李景熙的聲音:“她在等你迴答。”


    他迴過神:“我不認識她父母,知道她也是因為她是個公眾人物,至於我為什麽要殺她,我不知道。”


    文字顯示:不是。


    艾麗爾有些失望地重複了一下:“不是呀。”


    文字顯示:你可以說一說,你父母的具體情況嗎?


    “雖然那時候我還小,但我還能想起一些事情,”艾麗爾捋了捋思路,挑重點說起來,“我爸爸媽媽出事以後,在公墓舉行了葬禮。”


    “緊接著不到一個月,我們全家離開比魯小鎮,搬到了第五大街,這也導致我爺爺的中餐廳離現在的家距離有點遠。”


    她有些難過地說,“為了調查他們的死因,我才想要繼續接任務,我甚至去找了傅陽澤,但被他拒絕了……”


    指了指天空方向,她說,“我之所以向祂認錯,是為了重新建立起信任。”


    說完這一句,她有些惶恐地抬了抬頭。


    收迴視線,她看著李景熙,“祂能聽懂我的話嗎?”


    文字顯示:祂聽不懂,所以不會把你的信息傳遞給其他人,當然,你跟祂認錯,祂也接收不到。


    艾麗爾張著嘴巴,好一會兒才合上,表情有些悻悻然。


    李景熙若有所思地看著她,半晌,動起棍子。


    文字顯示:你接任務,不是單純為了錢嗎?


    艾麗爾坦率地迴答:“跟福恩合作的時候,確實單純為了錢,現在不是。”


    文字顯示:那你怎麽知道你爸媽的死,跟接任務有關聯?


    “是……是我奶奶說的。”艾麗爾聲音微微輕了下去,似乎因為牽扯到杜蘭馨,感到愧疚。


    “我上次在錄音棚,忽然進入了一個奇怪的空間,那裏出現了一張我媽媽的照片,我跟我奶奶說了這件事,她叫我不許再進去,還說我爸媽也是因為進入這個地方去世的。”


    停了一下,她繼續道,“後來我就想明白了,為什麽我和福恩接任務的時候,周圍環境忽然變得有點不一樣,原來是我們進入了另外一個空間。”


    她幹巴巴地補充,“本來我確實不該進來,但我奶奶越禁止,我對這裏的好奇心就越重。”


    李景熙無奈一笑。


    傑森摩挲著下巴,下意識想倚個什麽東西,但空地上一無所有,他由於慣性往後退了兩步。


    李景熙瞥了他一眼。


    傑森迴看她一眼,以為自己打擾到她,歉意道:“站的有點累,換個姿勢。”


    李景熙:“……”


    “在比魯小鎮公墓那一次,”傑森轉向艾麗爾,“你們本來要接任務嗎?”


    艾麗爾垂頭看著地麵,點了點頭。


    傑森繼續提問:“發布任務的人,為什麽沒有出現?”


    他想了想,又補充,“我先說一下,那天晚上的殺手是我。”


    李景熙的手一頓,但很快照著他說的顯示。


    最後一句話出來時,艾麗兒明顯一怔,而後露出一個神情複雜的笑容,大有‘一笑泯恩仇’的意味。


    “不……不知道。”艾麗爾呢喃,繼而反問,“不是因為你的出現嗎?”


    她說,“你肯定也知道一部分內容,說起來,我知道的事情還沒有福恩多。”


    盡管有些事情還在一團亂麻階段,傑森還是說出了那個晚上的事情:“以前怎麽接任務,我根本記不起來了,但那次給我發任務的人,是一位戴麵具的先生。”


    李景熙一怔。


    麵具?


    她記得西奧多被救出來時,也有個麵具,發任務的人是西奧多嗎?


    他們繞一大圈後,難道又迴到了原點?


    “麵、麵具。”艾麗爾忙擺手,“不可能,章哥那天晚上跟我們在一起,是他救了我,他要是給你發任務,不可能大費周章地救我。”


    聽到這裏,連李景熙也有點懵了。


    雖說早就知道在公墓那天,救下艾麗爾的人是章天,但傑森這邊,她還是第一次聽說。


    她偏頭看著傑森,問:“他戴的骷髏麵具嗎?”


    傑森幾乎沒有思考,迴答:“不,是個小孩麵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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