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舊改區,死一般沉寂,隻有唿唿風聲偶爾打破靜止畫麵。


    入目是一片廢墟,周邊挖掘的痕跡已經變得很淺,落在地麵的金屬碎片,乍一看好像生鏽了,又好像是被火燒出來的一片焦黑模樣。


    不遠處矗立著一排廢棄大樓,破敗的玻璃窗閃爍著無精打采的冷光。


    李景熙仰著頭,輕輕捏了捏手指。


    喉頭忽然湧過一股澀意。


    3月7日,城西廠房坍塌,正卿和一眾高層被壓在廢墟底下,在暗無天日中等待他們的救援。


    那一天,她深刻品嚐到了尖銳的刺痛感,並體會到了什麽叫失去的痛苦。


    身後傳來淩亂的腳步聲。


    她倏然收起情緒,深吸一口氣,等情緒平定下來,才轉過身。


    三個男人朝她的方向走來。


    秦工站在最左邊,在他右側是一個男人。


    男人四方臉,頭發濃密,鼻梁上架著黑框眼鏡,鼻翼旁邊有一顆十分明顯的黑痣。


    他個子不高,身形敦實,白襯衫外套黑色毛衣,外披一件休閑西裝,儒雅的裝扮添了幾分虛假的沉靜。


    虛假?


    李景熙愣怔了一下。


    她怎麽會想到這個詞?


    不過,直覺總會告訴自己,第一印象不會出錯。


    跟在男人身邊的還有一個年輕人,黑色衛衣外麵套了一件薄款風衣,肩上挎著一個相機包,臉上架著一副能遮住半邊臉的墨鏡。


    不管哪個行業,隻要跟設計搭邊,似乎在穿衣打扮方麵都比普通人講究。


    兩廂一比較,秦工黑色夾克配搭藍色牛仔褲的裝扮,顯得十分隨意。


    “怎麽找個女人啊?”微風帶過男人的話,“你不會借著找助理的機會,給自己相了個老婆吧?”


    秦明輝偏頭覷他一眼,硬邦邦地答:“說話放尊重一點,還有,我找什麽人,關你屁事。”


    “我關心一句,”男人似乎早已習慣他的態度,笑著搖頭,“你呀,就是吃了這脾氣的虧,要不然在設計圈早該出名了,哪輪得到‘安信’‘通萊’兩家獨大。”


    他歎一口氣,“唉,如果你上心一點,咱們‘文潤’早可以進大項目,即便沒有肉吃,也會有湯喝,不像現在,勒緊皮帶過苦哈哈的日子。”


    聽到這裏,李景熙終於知道了男人的身份。


    男人叫沈駿茂,秦工的合作人,年輕男人應該是沈俊茂的助理陳興文。


    說實話,這兩位的裝扮,一身下來並不便宜,看不出苦的地方。


    不過,這個行業具體什麽樣子,她並不清楚。


    “城西這個標,我們可以爭取一下。”秦明輝仰頭掃了一圈。


    “確定能行嗎?”沈俊茂擰眉,“上次那個案子,明明我們的設計方案最好,最後還是被‘關係’打敗了。”


    他皺眉,“這一次,不會又是陪跑吧?”


    “我和染禦的傅總打了兩次照麵,他很年輕,也很有主見。”秦明輝從口袋裏掏出一根煙,沒點,隻是閑閑地咬在嘴上,過完嘴癮又拿下來,“試試吧,說不定是個機會。”


    他的眉眼微垂,耷拉出愁苦神韻。


    像極了一隻垂死掙紮的小鳥,身體慢慢失去溫度,眼珠子依然透亮,卻已經沒了生機。


    李景熙垂下頭,握了握拳頭,緩步朝他們走去。


    “沈工,陳助,”她禮貌打招唿,“你們好。”


    沈駿茂斜覷她一眼,眼神裏拂過一閃而逝的傲慢,口氣倒是很溫潤:“你哪個學校畢業的?怎麽想到來做建築師的助理?”


    李景熙彎了彎眉眼,言簡意賅:“海聖大學。”


    “哎喲,學校還不錯,去國外進修了嗎?”沈駿茂見她搖頭,臉上的輕蔑神情又重新浮上,“你怎麽不出去看看?咱們國家在建築學方麵,教育體係可以說完全照搬了西方,到了國外,你才能體會什麽是更好的文化熏陶。”


    李景熙思忖片刻,迴:“我喜歡我們的文化,在這裏也能接受很好的文化熏陶,對於沈工這更好一說,有點無法認同。”


    “你倒是學到了夜郎自大的精髓。”沈俊茂抬起手指,點了兩下,笑了起來,“打個比方,你要是個三流小網紅,到國外紅毯轉一圈,立馬能出口轉內銷,紅上一段時間。”


    秦明輝微微蹙眉,偏頭凝視著李景熙。


    “這兩個情況,沒有可比性,”李景熙認真地說,“咱們國家的建築體係,集合了各個民族的文化:比如:單體建築、園林布置中,含有各種各樣的風格。不僅在地域方麵,時間方麵,從古至今也派生出很多分支,隻要精通任何一支,已經夠我用一輩子。”


    她不卑不亢,“當然,我並不排斥吸收新的內容和知識,以後出去,一定會抓住機會學習,不會故步自封,”


    她最後補充一句,“在文化這方麵,不管哪個領域,我可以謙虛,但我絕不自卑。”


    沈駿茂沒有說話,微微眯起眼睛。


    陳興文摘下墨鏡,緩慢將墨鏡掛到領口位置,有些吃驚地看著她。


    秦明輝微微頷首,問:“單反會用嗎?”


    李景熙點頭:“會。”


    “你拿相機,把地勢環境記錄下來,拍的越仔細越好,”秦明輝從肩膀上拿下相機包,朝陳興文抬了抬下巴,“你們倆一塊,地方有點大,我剛才問了出租車司機,以前他們進來,繞一圈大概要半個小時,要是遇到有人,可以問問他們以前住在這裏的感受。”


    他補充,“對了,最好做個筆記。”


    “好。”李景熙接過相機。


    秦明輝凝視著她,叮囑一句:“這是實打實的苦力活,你如果覺得累,打電話告訴我。”


    “沒事。”


    李景熙和陳興文轉身往裏麵走。


    這一塊地方確實很大,廠區過去後是居民街道,兩個人決定分工合作。


    李景熙留在廠區,陳興文去了街道。


    她調整好相機參數,透過取景框觀察地勢,到重要位置便按下快門。


    拍照這件事對她而言沒什麽難度,金興鵬剛開始做生意時,她跟著學過一些攝影技術。


    她走過坍塌的廢墟,來到東側位置。


    這裏有一棟完整的廠房,金屬鋼結構的頂棚泛著冷光,外層剝落的地方露出紅色的磚塊。


    相機鏡頭慢慢移動,在窗戶的位置忽然停了下來。


    李景熙放下相機,不安地看著那條線。


    這是?火燒出來的嗎?


    磚塊外麵有一道細小的黑色痕跡,線條從東側廠房一直延伸到廢墟東側,盯著看久了,她錯覺地以為自己聞到了火燒的焦味。


    廠房坍塌那天,有人躲在東側這個廠房裏,目睹了全過程?


    這條黑線,難道是引線的痕跡?


    不對,她記得事故報告裏麵,並沒有提到火藥這件事,而且這根線太細,細到肉眼根本不會注意到。


    無論是什麽原因造成廠房坍塌,她發現這一條線的一刻,心髒已經揪了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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