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三十七節 魔頭歸天


    當匆匆趕迴南京的紀剛連氣都沒有歇一口就帶著錦衣衛直接進入都察院的時候,所有人就都明白陳瑛的末日到了,而左都禦史陳瑛卻依然麵色如常的處理著手頭的卷宗,看見紀剛進來了,也隻是笑笑說道:“勞煩紀大人稍等片刻,待我將這幾個卷宗批閱完就跟你走。”


    紀剛負手而立微微一笑道:“陳大人請便,本官不著急,等上片刻也無妨。”陳瑛點點頭致意後便繼續低頭批閱著手上的卷宗,而此時大堂四周已經圍滿了人。待得批閱完畢,陳瑛頭也不抬的喊了一聲:“來人!”周圍的人一怔,麵麵相覷之下,陳瑛的專職書吏被身邊人一推,這才硬著頭皮走上前道:“大人有何吩咐?”


    陳瑛將手裏的幾個卷宗交給他道:“著人將這幾個卷宗速速按我批示的辦好,記住,今日之內必須辦結!”書吏接過卷宗,卻惶惑的看了看紀剛,紀剛笑笑道:“你看本官作甚?陳大人才是這都察院的主官,我隻是來請陳大人去我協助調查而已,既然陳大人吩咐你的事,你自去照做便是了。”


    書吏這才躬身示意,轉身擦擦額頭的汗匆匆離去,陳瑛悠然的將毛筆在筆洗裏洗淨掛好,又將文房四寶一一收好,這才起身道:“讓紀大人久等了,我這讀書人沒別的習慣,就是愛惜這筆墨紙硯,讓紀大人見笑了。”紀剛依然笑容可掬的說道:“哪裏哪裏,本官一向最是敬重讀書人了,如此甚好,甚好!”


    陳瑛麵色如常的緩緩起身,還是保持著一貫的儒雅風姿行至紀剛身邊道:“紀大人,走吧!”紀剛點點頭,也沒有給陳瑛上鐐銬,隻是伸手示意,陳瑛微微頷首後便昂然而行,全沒有即將成為階下囚的惶恐和窘迫,倒像紀剛真的是來請他去主審大案的。


    這一路行去,也有很多都察院的官員向他施禮拜別,這陳瑛對朝臣極為刻薄,可對都察院的僚屬卻一向很好,而且,在左都禦史陳瑛這樣的強勢大員帶領下,都察院在朝中的的地位極高,都察院官員出去之後都頗受人尊敬,大家心中其實都是明白的,如今眼見陳瑛真的就要走了,很多人心中還是感慨和惋惜的。


    陳瑛看在眼裏,心中也略感欣慰,畢竟這都察院中還沒有牆倒眾人推,可他麵色卻沒有任何變化,也沒有做任何的迴應,他自知已是必死之人,那這些還願意與他告別之人多少還是有些情義的,他也不想在這個時候再讓這些人因為自己的迴禮而受到什麽牽連追責,這大概就是這位號稱魔頭的左都禦史陳瑛最後的情義了吧。


    魔頭陳瑛被惡魔紀剛直接帶進了詔獄,並通知五司明日開審。這消息一傳出去,整個南京都轟動了,不管是那些建文遺臣的幸存家眷,還是被陳瑛整治過的朝臣親友,抑或是現在還在朝中的官員,無不歡欣鼓舞的等著第二天去看公審魔頭陳瑛。


    可惜,他們是注定看不到這一幕了,陳瑛被帶進詔獄之後,就直接被關到了一個同樣沒有窗子的暗房裏,看來詔獄裏這樣的監房並不止關蒙禹的那一間啊,而陳瑛也麵色不改的微笑著走進了監房,在一盞昏暗的燭火旁端坐著。


    不一會兒,就有人送進來了一桌子酒菜,接著又點上了十多支燭火,而後,錦衣衛指揮使紀剛穿戴整齊的官服走了進來,看看陳瑛,紀剛笑笑道:“陳大人還真是泰山崩於前而麵不改色啊!”陳瑛也笑笑道:“從廣西迴到南京的那一日便知道會有這樣一天,準備了這麽多年,又怎會驚慌失措。”


    紀剛施禮道:“我奉陛下口諭來送送你,陳大人請入座吧。”陳瑛恭敬的衝著北方下拜道:“臣左都禦史陳瑛叩謝陛下隆恩。”陳瑛叩謝完了,才起身坐下,紀剛給他倒了一杯酒道:“陳大人既然心如止水,那咱們就慢慢喝,慢慢聊,不急。”


    陳瑛端起酒杯道:“那我就先多謝紀大人了,真沒想到,最後送我上路的還就是紀大人。”紀剛和陳瑛碰杯之後一飲而盡,然後才悠悠說道:“我也沒想到陛下會派我專程迴來送你,或許有一天,這也便是我的下場吧。”


    陳瑛饒有興致的看看紀剛道:“紀大人也有這樣的覺悟?”紀剛微微搖頭道:“原本是沒有的,可時至今日,卻不能再沒有了。陳大人一直都是陛下的弓,而我則一直都是陛下的狗,以前常聽得人說飛鳥盡良弓藏,狡兔死走狗烹,現在出頭鳥沒了,陳大人這把良弓就要折了,這狡兔雖然一直都會有,可好狗也不止我一條啊!”


    陳瑛聽得紀剛難得的說起了心裏話,也自己持壺各倒了一杯酒道:“看來紀大人麵對我這將死之人,倒是也難得的說了幾句心裏話。”紀剛端起酒杯道:“不管先前有什麽過節,又甚或陳大人心中對我有什麽怨恨不滿的,今日便都一筆勾銷了吧。”


    陳瑛點點頭,說了聲“好!”便一飲而盡,紀剛又給他倒了一杯酒道:“陳大人,你可還又什麽未了的心願,或是還有什麽後事需要我幫忙做的?陛下特別囑咐了,一定要讓陳大人走好,所以你盡管說便是,不管多難,我自會去辦的。”


    陳瑛微微搖頭道:“沒有了,若是陛下開恩,我的妻兒就讓他們迴老家耕讀去,我陳家雖然算不得富庶,但也還有幾十畝薄田,夠他們度日了,至於能不能在高中,就看他自己了,我隻求紀大人能讓他們平安迴到老宅。”


    紀剛點點頭道:“這是自然,我會派錦衣衛專程護送他們迴鄉,不但保證他們平安迴到老家,也保證他們今後會一直平安無事,陳大人其他可還有什麽別的要求?”陳瑛欠身致謝後說道:“其他就真沒有了,哦,再有一條,就是請紀大人替我拜謝陛下大恩。”


    紀剛恭敬的抱拳道:“這是自然,一定代為呈上,隻是我也想問問陳大人,你既然明知是必死的結局,可又不圖財又不圖名,那你到底圖的是什麽?”陳瑛哈哈一笑道:“其實,這個連我自己都說不清楚,一開始我也在糾結是要做酷吏還是名臣,後來就幹脆不想了,就做好一個孤臣該做的便是。”


    紀剛一看從陳瑛嘴裏套不出半句怨懟之言,想想也就作罷了,雖然剛才說的那些話是為了取得陳瑛的信任才說的,可如今他倒真的有點兔死狐悲的感覺了,既然職責已經盡到了,那剩下的,就真的是好好的送陳瑛這最後一程吧。


    接下來的一個時辰裏,兩人推杯換盞,相談甚歡,待得三壺禦酒喝完,紀剛才從懷中掏出一個扁壺,打開蓋子給陳瑛倒滿,然後悠悠說道:“陳大人,時間也差不多了,該上路了。”陳瑛點頭笑笑:“多謝陛下,多謝紀大人,讓我不用去接受五司會審,不用去經曆遊街示眾,不用去挨那千刀萬剮,能這樣安靜的走,甚好!”


    陳瑛說罷,再度舉起酒杯麵北跪下大聲說道:“臣左都禦史陳瑛謝陛下厚愛隆恩,恭祝陛下福壽安康,四海升平!”言畢便將杯中毒酒一飲而盡。不一會兒,便毒發身亡而死,看著眼前這一切,紀剛卻沒有著急走,而是依然坐在那裏,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一飲而盡,然後誠摯的說了聲:“陳大人,一路走好!”這一刻,紀剛居然有些想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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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而詔獄另一頭的那間暗牢裏,蒙禹也端坐在桌前,麵色肅然。不一會兒,劉勉匆匆走了進來說了一句:“陳瑛去了,用的是鴆酒。”蒙禹點點頭道:“看來陛下還是動了那一點眷念之心,給了陳瑛一個最好也最體麵的死法,隻是不知道那些被他害死的建文忠臣和家眷親們族能不能在泉下瞑目了。”


    劉勉疑惑的問道:“這一點,蒙先生應該是早就想到了吧?為何卻沒有什麽動作?”蒙禹長歎一聲道:“你是否也覺得,一定要讓陳瑛接受公審、遊街而後淩遲處死再誅滅全族才是我想要的結果?”劉勉點點頭道:“我覺得應該是這樣的。”


    蒙禹無奈的笑笑道:“在我進入這詔獄之前,或許也是這麽想的,可如今,我覺得能讓他這樣死,已經足夠了。”劉勉疑惑的問道:“這是為何?”蒙禹微微搖頭道:“我先問問你,你覺得,陳瑛算是個好官麽?”劉勉一怔,想了想道:“這陳英害死了這麽多無辜之人,自然不是好官。”


    蒙禹不置可否,繼續問道:“那你覺得陳瑛是清官麽?”劉勉有些泄氣的點點頭道:“派去抄陳瑛家的兄弟們已經迴來了,陳瑛家裏並沒有什麽餘財,若非要說有,那就是滿屋的書畫,有幾副前人的,但更多的是他自己的,按之前的市價那一屋子書畫至少價值萬金,可他一倒台,自然就一文不值了,由此看來,他其實還真算得是個清官。”


    蒙禹點點頭再問道:“那你覺得陳瑛是能臣麽?”劉勉再次一怔,又仔細想了想,才悠悠說道:“那絕對是的,都察院在他治下簡直就是鐵板一塊,監察審理辦案效率極高,整個都察院的運作也行雲流水一般,單憑這一點,他就算是個能臣,更何況,這九年來他督辦清楚的很多大案疑案也是有目共睹的。”


    蒙禹悠悠說道:“那就是了,他這樣的一個清官加能臣,也算是難得了,他唯一做錯的,就是不該為了泄被貶謫廣西煙瘴之地的私憤而鼓動陛下大肆屠戮建文忠臣及其親族,可你也該明白,若是陛下沒有半點這個心思,那他陳瑛再怎麽鼓動也是無用的。”


    劉勉驚訝的看看蒙禹,不可思議的說道:“你說你之前就有五個仇人,可卻隻說了李景隆、穀王朱橞,陳瑛、紀剛四個名字,那第五個豈不就是···?”劉勉沒有說出口,因為若蒙禹的第五個仇人真是陛下,那就太可怕了,他都不知道該如何自處了。


    還好,蒙禹搖搖頭道:“你想多了,不是陛下,是害死我父親的那個人,可惜我也不知道他叫什麽,所以就隻說得出四個名字。”劉勉這才鬆了口氣,蒙禹也隻能用這樣善意的謊言欺騙劉勉,因為如果真的讓劉勉知道他的仇人之一是當今皇帝陛下,那劉勉真會無所適從的。


    劉勉這才點點頭道:“那蒙先生的意思就是,這陳瑛一死便足以抵消其罪孽,沒有必要真如朝臣們所希望的公審之後再淩遲滅族?”蒙禹長歎一聲道:“人最可悲的便是這一點,敵人強大時,隻敢縮在角落裏瑟瑟發抖,連去麵對的勇氣都沒有,可敵人一旦被擊倒,就立刻會變成無畏的勇士,恨不得衝上去將敵人千刀萬剮再連他身邊所有人都一並殺盡。”


    蒙禹頓了頓繼續說道:“而對於我來說,要麽,就像對付李景隆那樣徹頭徹尾的小人,惡人、壞人那樣,讓他痛苦的活著,一直受著身體和精神的雙重折磨來贖罪,要麽就像對利欲熏心的穀王朱橞那樣,讓他從高高在上的親王變成一無所有的庶民,讓他失去一切他所依仗和在意的東西,讓他受盡無盡的煎熬之後自行了斷,而對這說不清道不明的陳瑛,讓他轟然倒下再悄無聲息的離去,足矣!”


    劉勉終於明白了,微微一歎點點頭道:“蒙先生的思維還真是異於常人,別人報仇,肯定是巴不得仇人越慘越好!”蒙禹微微搖搖一歎道:“我受過幾位恩師的教誨,他們都曾告訴我一個道理,那就是不管做什麽都須得有一個度,就算是報仇也一樣,若是我也將陳瑛滅族甚至讓他背上謀反的罪名滅三族甚至九族十族,那我與他們又有什麽不一樣?”


    劉勉這下是徹底醒悟了,連忙抱拳道:“多謝蒙先生教誨,我現在也記住了,做人做事都當有一個度,並時時警醒自己,千萬不要越過這個度,否則,就很可能讓自己萬劫不複。”蒙禹微微一笑,借陳瑛的死能讓劉勉真正明白這個道理,也還不錯。


    ——未完待續,敬請關注——


    ~~~~本文為篇長曆史小說《大明危局》第五卷“大明危局前傳”章節,如果覺得還不錯,敬請點擊下方書名加入書架訂閱更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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