蔣爸從陽台迴到客廳,點上一根煙,裝作若無其事地往沙發上一靠。


    嘴裏小曲哼著,時而鼻子時而嘴巴交替噴煙,看起來真就像半點不在意的樣子。


    樓下項靕和蔣溪下了車,選兩個保鏢幫忙,大大小小二十來件準備搬著進樓門。


    電梯口正好碰上鄰居:“陳阿姨,您這是準備出門嗎?”


    對方是個六十來歲的老太太,見到蔣溪也很熱情:“溪溪迴來啦,你媽肯定又要做梅花肉……”


    說一半停下來看看項靕:“喲,這是男朋友吧,長得可精神呀,瞧這身板兒,倆人還真登對。


    還帶著京城特產,小夥子挺用心的。哎呀,這盒子可真漂亮,雕龍畫鳳的,裏麵肯定是好酒吧?”


    這位陳阿姨不但熱情、嘴碎,還挺會瞄東西的,一眼就盯上了裝著老人參的黃花梨盒子,手還不自覺地抬了起來。


    “陳阿姨你好,這是瓶老二鍋頭。”項靕是真怕她亂摸亂看,應了一句就想辦法擺脫:“溪溪,咱們趕緊上樓吧,不能老占著電梯。”


    蔣溪也拿這位陳阿姨沒辦法,聞言趕忙道別:“好的,好的,那陳阿姨您先忙,我就不耽誤您了。”


    “老蔣閨女的這個男朋友還挺有素質的!”看著四人進了電梯,第一次見到項靕的陳阿姨並沒察覺什麽不對,還誇了一句。


    出樓門看見一樓鄰居在陽台上探著腦袋使勁瞅,又繞過去嘮閑嗑打發時間:“他趙姨,你這伸著個脖子鍛煉呢!”


    趙姨也是個小喇叭性子,一臉神秘地給陳阿姨“透露情報”:“老蔣家的閨女帶人迴來了,開的豪華車,估計是個大老板。


    就那邊那個黑灰雜拌兒的,看網上好像叫勞斯萊斯什麽的,還有兩個看不清黑的還是藍的越野車,下車都是大高個兒女孩給開的門。


    陳姐你說是不是熬兩年就真能等到好小夥子,我家妙妙今年也二十六了,我和老李是這見天兒的發愁啊……”


    “咳,這事誰說得準啊,你忙著,我去看看那豪華車。”陳阿姨發現話題不太好開展,找了個借口先閃。


    還熬兩年就能等到好小夥子,也不看你家那閨女什麽模樣,能跟人家蔣溪比嗎,真敢想。


    人家長得高又漂亮,還是老師的工作,你家妙妙啥都普普通通,壓根兒就不在一條線上。


    陳阿姨晃晃悠悠去參觀項靕的豪華車,蔣溪和項靕這邊也上樓進了家。


    “爸,媽,我們迴來了。”先跟父母打了招唿,接著安排保鏢放禮品:“索尼婭,你和南希把東西放到我屋裏吧。”


    考慮到項靕喝慣了好酒,又專門把禮品中的五十年茅台拿出來一瓶:“你門中午就喝這個吧,讓我爸也嚐嚐鮮。”


    蔣媽也從廚房出來了,眼神淩厲地瞪了下蔣爸:“老蔣,快別折騰你那破茶壺了,閨女帶朋友迴來都不懂得吱聲,看書把腦子看傻了吧。”


    見蔣爸頂不住壓力,放下茶壺起身,這才過來招唿人:“項靕來啦,我這廚房裏都沒顧上招唿你,快別站著,先坐下喝口水。”


    剛才蔣爸的表現不好,這會兒蔣媽就得幫他圓:“老蔣你跟著過來幹啥,趕緊拿杯子倒茶啊,你那煙呢,前幾天溪溪不還給你拿迴來好煙嗎。”


    蔣爸被指揮得像個小陀螺,蔣媽才覺得差不多了:“溪溪,你趕緊招唿項靕啊,我廚房還得再忙一下,你爸正跟我鬧別扭呢。


    項靕你別見外,你叔就是這種人,三天不教訓渾身難受。這不就剛才嘛,你們進門前還跟我叨叨呢,年輕時候如何對他不好……”


    不得不說,蔣媽這套組合拳打下來,屋裏的氣憤和每個人的感覺都正常了。


    尤其是項靕,明知道人家老兩口對自己有意見,也隻能半點脾氣沒有。


    人家水靈靈的姑娘跟了自己,沒名沒分的還要分享,表達一下態度再正常不過。


    就剩蔣老師有點哭笑不得,也一樣沒法說點什麽,這是項靕必過的一關。


    但對於母親的表現,她倒是有些意外,從前可沒見老太太這麽圓滑。


    父親先給項靕一個小小的下馬威,母親就出來“嫌”他不準備。


    看似偏著項靕,實則把態度亮得明明白白,都不願意準備招待,你就自己體會去吧。


    還有那句“年輕時候如何對他不好”,簡直神來之筆,不知道項靕心裏會不會感到羞愧。


    不過這樣也好,說明父母不會過分刁難項靕,哪怕看在自己這個女兒的份兒上,也會盡量收斂。


    否則見麵笑嗬嗬,桌上推杯換盞,臨了給你來一句“以後別上家了”,那才叫欺負你沒商量。


    老母親說了一大串,父親也上前麵來了,她還得給兩邊介紹呢:“爸媽,這是項靕,我男朋友;這是我父母,你喊叔叔、阿姨就好。”


    就這個介紹,讓蔣爸心裏的仇恨幹又升了一級:這小子太壞了,騙得我閨女跟爹媽麵前還要護著他。


    項靕的腦子還算好使,對這一切心知肚明,隻要有蔣老師在,再大的難為他也得接著。


    “阿姨您好,叔叔您好,給你們添麻煩了!”很禮貌地半鞠躬問好:“我吃飯簡單,隨便弄點就好。”


    態度很好,這點還算讓人滿意,蔣媽搶在老伴之前開口:“這孩子說的什麽話,頭迴上家來哪能含糊了,溪溪上你家也這麽來嗎?”


    笑模樣說明人家是認真的,而且項靕本來也沒打算堅持:“那肯定不一樣,女孩吃飯還是得細而全,我大老爺們兒的咋都好說,就是辛苦阿姨了。”


    “幾個菜的事,有啥辛苦不辛苦。”蔣媽又給了一句潛台詞,依然不給蔣爸說話的機會:“你先坐著喝點水,我廚房忙完了再陪你聊。”


    蔣媽說完就去了廚房,蔣爸也像突然換了個人似的:“那什麽,項靕趕緊坐下,別聽你阿姨瞎說,逢人準沒我好話。


    溪溪是經常給我買煙,可我每天抽煙都有定量,額外的都得出去偷著抽,平常哪敢隨便動啊,這麽多年早習慣了。


    你嚐嚐我這茶,肯定沒你的好,但這可是正經無公害。農藥、化肥什麽的一概不加,每年也就不到百十斤的產量。


    當初有個閩州知青,跟我分一屋,後來就成了朋友,一直沒斷聯係。早些年自己弄了茶園,一到時候就給我寄過來。”


    這就算是把家門亮出來了,再多的現在還沒到聊的時候,門檻如何降低還要看你表現。


    項靕不禁對蔣爸有些佩服,工會幹部出身的果然能說會道,不比出版社出身的蔣媽水平差。


    隻是不知道為什麽,他們的這種狀態並沒有遺傳給蔣老師,難道真的是父母越強留給子女的就越少嗎?


    還是說蔣老師其實也遺傳到了,隻不過她把這部分能力都用到了工作上,並沒有在生活中表現。


    具體情況項靕不得而知,也沒必要專門探究,畢竟在本質上是沒多大意義的。


    而他現在要做的,關鍵是理解蔣爸的話,並且跟上去:“這樣的友情一直保持了幾十年,您二位都能比得上桃園結義了。”


    蔣爸對這句恭維顯然很受用:“這可不是莪吹,在交朋友方麵,一般人真的要差點。都說朋友貴在交心,但明白其中要害的不多。


    交心隻是說明彼此真心實意地相交,想要長久交往,想要情義越交越深厚,卻是遠遠不夠,你還得有交朋友的本事。


    華夏人自古就在宣揚交朋友的重要性,還立了不少朋友遍天下的典範,其中最著名的非戰國四公子孟嚐君莫屬。


    但是當你仔細琢磨就會發現,他們隻是在玩馭人之術那套,或者幹脆就是倒騰人際關係的,連最基本的交心都做不到。


    實際上對各種交朋友的手段和目的,小說、演義裏邊都有過解釋,《隋唐》有忠義無雙秦叔寶,《水滸》裏的柴進還被稱作小孟嚐。


    但是你想啊,單雄信視秦瓊為兄長,還對秦瓊有恩,可秦瓊卻能對他的死視而不見,而且還做過背義的事情。


    柴進廣交天下朋友,以孟嚐君為榜樣,但在他眼裏人是分三六九等的,武鬆不就因為被區別對待所以心懷不滿嗎。


    書裏邊寫這個,一是為劇情服務,有意製造衝突。二則是為了講明所謂交朋友的真相,讓你多長個心眼別那麽死板。


    所謂‘少不看《水滸》老不看《三國》’真的有道理,看不懂《水滸》越看越莽,看不清《三國》越看越陰。


    所以說這交朋友呀,以心相交隻是基礎,你還要懂取舍、會退讓、通人情世故……,喝茶……”


    也許是覺得自己有點話多了,蔣爸找個機會停下來,用喝茶把話題繞開。


    項靕心說這老頭倒是雞賊得很,嘴上卻必須接著恭維:“嗯,確實不錯,我雖然不怎麽懂,但喝著跟家裏那些的確不一樣。”


    蔣爸如何看不出項靕在胡說,但達到目的就好,又不是真的要評個一、二、三級求名利。


    而且退休之後已經好幾年沒被人這麽拍過馬匹了,偶爾自欺欺人一把,感覺卻還不錯。


    迴想起當初,幹脆切入工會主席模式:“對了,我聽溪溪說,你是中專畢業進廠的,那現在社保還在嗎?”


    學曆是項靕的硬傷,老頭還挺壞,但也不能讓話掉在地上:“社保還在,您應該也知道,我出了點事停過一段時間,現在公司又續上了。


    我是最後一批算工齡的中專生,到現在已經超過二十年了。覺得丟了挺可惜的,反正也不是什麽大出入,就當做是對人生的一種紀念吧。”


    工會主席看問題的高度,果然不是小幹事可比的:“聽你這意思,你公司裏也有專門負責社保工作的人,這個在內陸省份也算積極了。


    說起這個,我還真想到一件事。你那個招商會的新聞,我也關注過一些,投資規模都不小呀,下一步估計工會的人要找上門。


    你有沒有考慮過這個問題,到時候是敷衍著應付過去,還是明修棧道暗度陳倉,又或者積極配合開展工會工作呢?”


    這還真把項靕給問住了,但是想到蔣爸退休前的身份,老頭應該是想給自己出主意吧。


    有了判斷,項靕當然是一副好學生嘴臉:“您說的這個我確實沒考慮過,相關的東西也不大懂,要不叔叔您幫我謀劃謀劃?”


    好為人師是大多數人的通病,蔣爸這種在地方性官有企業做到高管層次的,能免俗的更是極少數。


    要說項靕勉強也算自己的女婿,那就指點指點他吧:“我的建議就是一定要開展工會,但是還得把主動權抓在手裏。


    實話實說,一個人為什麽要做工人,究其根本,原因還在普通人這個身份上。既然是普通人,那難免就會有小追求和一些不切實際的想法。


    社會上一旦發生什麽裹亂的事情,主要參與者不是學生就是工人,他們都很善良,也很單純,但是破壞力卻最大。


    你有一個工會,就等於擁有了影響工人的渠道。再來幾個能幹的工會組織者,企業的生產秩序基本上就可以穩定了。


    這方麵我還有點經驗,你如果有需要的話,到時候我給你介紹幾個人吧。另外你也可以找你父親幫忙,他人麵比我要廣。”


    蔣爸腦子聰明著呢,丈人和女婿隻是內部矛盾,為了自己的閨女更好,這些矛盾是可以選擇性放下的。


    這個環節裏,人家可是純善意,項靕很懂事地表達感謝:“那可真要謝謝您了,我爸是搞技術的,有些方麵他難免就不那麽周到。”


    說是這麽說,最終肯定還會求助老爹。別的都不考慮,通鋼就規模上也不止幾十個煤氣公司。


    但是有啥說啥,家有一老如有一寶這話絕對不假。老頭子們也許某些思想跟不上時代了,可老經驗卻不是年輕人能夠擁有的。


    就說眼前的蔣爸,剛提出了工會的問題,接著就又有建議:“公會是一個方麵,目的是為了穩定基層。


    另外在向上的層次裏,你也應該有些想法和準備。企協、企聯、工商聯這些組織,你至少應該加入一、兩個。


    不要覺得某些機構官僚沒有意義,也別覺得自己不必依靠他們。你就算真的隻是去輸血,也要有這麽個經曆。


    也許你在這個過程中認識的那些人,沒有一個能對你提供實際意義上的幫助,但你的態度和表現卻有人會看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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