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要嚴格按照規矩來論,郝銘也算是出身官宦世家。


    他爺爺官至助理調研員,九十年代初正處級待遇退休。


    他爹要稍微差一點,臨退休前混了個副處級待遇。


    郝銘是他們家三代人中最出色的,三十多歲就當上了實職副科。


    別看隻是一個副科長,在他們家的曆史上可是質的跨越。


    走仕途的人,有的前半段順利後半段不順,也有前半段不順後半段順利的。


    當然還有從始至終都比較順利的,這一類的至少也是小諸侯級別的前途。


    而郝銘他家的上兩代人,則是屬於最後一種,從始至終都不順利。


    都說當官、當官的,你得有人可管,有兵可帶,那才能叫當官。


    尤其現在的製度下,領導和非領導是有著天差地別的。


    就像那位從省府工作小組被趕走的田彬,“田處”不過是別人懂禮貌和他的自嗨而已。


    所以說,郝銘能夠坐上實職副科的位置,還是在投促局這種單位,完全就是家族的榮耀和希望。


    按照他現在的職級,隻要再熬個幾年,能做出點成績來,正處都不一定是終點。


    可自家有苦自家知,郝銘的處境並沒有他家裏長輩想的那麽輕鬆。


    官場上的好位置,就像是美女一樣,都是稀缺的搶手貨。


    你想要進步,別人也想要進步,關鍵還得看誰的手腕更強。


    他競爭到這個副科的實職已經四、五年了,再沒有進步很可能就得被換下去。


    其實從去年開始,他就一直在發愁這件事,好幾次做夢都是自己走上家族非領導職務老路的內容。


    可是他也真的沒辦法,除了靠自己,他實在想不出還有什麽可以依靠的力量。


    已經去世的爺爺就不說了,即便還活著,也沒有誰會給一個二十多年前的“正處待遇”麵子。


    父母倒是還有點薄麵,可那都是在教育係統,還把大半用在了給老婆調動工作上。


    很長一段時間以來,郝銘都在努力說服自己,做好一輩子隻當幾年副科的心理準備。


    但是現在,一條嶄新的進步之路出現了,而且別人幾乎不可能具備這種條件。


    如果能夠借上項靕這股東風,自己絕對能夠完成副轉正的跨越,甚至再往上挪動半步。


    不過這個事,自己怎麽想是沒用的,還得跟老婆認真商量、討論一番。


    畢竟項靕是她的堂叔,另外他們家和項靕一家關係也很不好說,自己貿然做點什麽不見得有好結果。


    當然要說後悔的話,肯定是有的,而且嚴重程度相當不低。


    郝銘和項璐是奧運那年結婚的,到現在已經十三年多了。


    這麽多年裏,數十個年節,他兩口子愣是沒登過通鋼那位二爺爺的家門,更別提平常了。


    就連項靕本人,他也是僅僅在結婚當天敬酒的時候,說了一句“謝謝捧場,吃好喝好”。


    之後這十幾年裏,沒有交道,沒有往來,就像沒有任何關係。


    上次在水世界的那件事,他可是連過去敬杯酒都拉不下麵子的。


    現在想想看,人家估計也很怕自己過去敬酒吧。


    隻是這種事絕不能承認,更不能親口說出來,錯得歸到老婆一家的頭上。


    隻有這麽做,才能把自己摘出來,變成一個無辜者。


    站在更容易產生共情的角度上,去接近項靕,獲得他更大的好感。


    默默地關注著項靕,腦子裏也做足了各種設想後。


    郝銘跟一起來的同事打個招唿,借口拉肚子去衛生間,實則下樓找地方給他老婆去電話。


    時值下午五點,項璐正帶著剛剛睡醒的女兒郝逸飛出門,準備去父母那兒看看。


    聽說這次是很重要的招商會,丈夫郝銘今天肯定要加班,接下來的幾天估計都要加班。


    項璐都已經做好準備,最近這些天沒什麽意外的話,就在父母家裏蹭飯了。


    半路看到丈夫的來電,還以為他有什麽東西忘了拿,需要自己幫忙去送。


    結果隻是說讓她晚上別出去,有重要事情等著迴家商量。


    和郝銘結婚十幾年,項璐對一些事也變得有了敏銳度,當下就猜到可能是大消息。


    那還去什麽父母家啊,晚飯隨便對付一點就好,丈夫升官才是大事。


    找了個路口把車調頭,項璐還在琢磨買點什麽菜,就聽到旁邊的女兒不滿意地嘟囔上了。


    具體說的是什麽聽不清楚,但根據經驗判斷,約莫就是大禮拜天的能不能好好過之類。


    完全沒有考慮到,浪費周日的那個人,正是從午飯後睡到了四點多才醒的自己。


    項璐對這個學習和性格都很差的孩子有點不耐煩:“老老實實坐那兒,咱們都走了你爸迴家吃啥?”


    郝逸飛胖嘟嘟的臉上略顯不耐煩:“他以前沒有自己吃過飯嗎,為什麽非要打亂我的布置?”


    轉頭看看自己的孩子,項璐不知怎麽的,就想起了堂妹項玥。


    也沒差了幾歲啊,怎麽就能一個那麽優秀出色,一個這麽拙劣不堪呢。


    算了,不想生氣:“你爸迴來是有重要的事情說,你不喜歡可以自己去姥爺家。”


    “啊,我爸是要升官了嗎?”得,這孩子也就對利益最關心了,實在沒治。


    項璐也不想再跟她浪費感情,一路冷著臉迴到家裏,開始準備做晚飯。


    紅旗大酒店裏的郝銘也很著急,短時間連續兩次“鬧肚子”後,就為了保證接下來的工作,不得不請假去吊水了。


    迴到家裏,項璐已經把飯做得了,一家三口快速吃完,就打發郝逸飛迴自己屋裏去。


    小胖妞兒對此很不滿意,兩口子好說歹說都沒用,隻能把客廳的電視讓出來,迴臥室關上門密聊。


    項璐本以為,丈夫帶迴來的是被什麽大人物看中、賞識的消息,哪怕借點錢舉債鋪路她也有思想準備。


    可哪成想,這消息直接把她炸了個外焦裏嫩。


    項靕竟然就是那個求竭科技的老板,而且據說和省裏的大佬關係還不錯。


    簡直不符合常理,簡直就不科學,完全就沒道理嘛。


    如果他真的是那個求竭科技的老板,為什麽以前從沒露過風聲?


    如果他和省裏的大佬關係不錯,為什麽當初還會被送進監獄去?


    如果他真有這麽大本事,為什麽好多年來從沒反擊過自己家裏?


    如果這些都是真的,以前自己經曆的,豈不是全部都要推翻?


    可如果這一切都是假的,那就隻有一種可能,自己的丈夫瘋了。


    自己的丈明顯沒有瘋,精神和智商都很正常,包括舉止都沒有異樣。


    所以隻有另外一種可能,項靕真的是求竭科技的老板,真的有巨大能量。


    認清現實之後,項璐也陷入了深深的後悔之中,至少腸子肯定是青了。


    郝銘的後悔,還隻是因為可能會失去這個千載難逢,常人想都不敢想的機會。


    而項璐的後悔,就要涉及到全家了,從她爺爺奶奶開始,到她的父輩,乃至下一輩。


    奶奶因為項靕的母親而徹底針對他們家,繼而影響到全家幾代人的敵視性針對。


    爺爺因為怕老婆,也管不了孩子,隻能看著大家對他的弟弟一家毫無尊重。


    父親、叔叔、姑姑,還有母親、嬸嬸,也在各種影響下,把這種關係進一步推向惡化。


    到了自己這一代,本就已經很差的關係,在兩輩人的說教下已經沒什麽挽救的可能了。


    再往下到自己的孩子這一輩就更不用說了,不但種子裏就有矛盾,從童年開始澆灌的都是矛盾之水。仟仟尛哾


    如果不是項靕的父親,還念在老一輩兄弟感情的份兒上,要求項靕在年節時候必須拜訪問候。


    這兩家同為一枝的項氏後人,真的就是再也沒有半點關係的陌生人了。


    至於說什麽血緣關係,那個得化驗才能有結果,你敢隨便在馬路上揪個人去化驗嗎?


    現在該怎麽辦,丈夫的事業到了最關鍵的時候,恰恰出現了項靕這麽一條意外的捷徑。


    要不要走這條路,不過多考慮,肯定是要走的。


    首先丈夫能升官是好事,對自己,對孩子,都是好事。


    其次自己也能抬起點頭來,不至於見了他家親戚,都要被說教如何持家。


    雖然從來也不願意喊出口,甚至不想承認,但項靕的確是自己的叔叔。


    自己的叔叔有這麽大能量,即便自己不太可能沾到什麽光,但至少在別人看來就不一樣了。


    哪怕其他的都拋開不談,自己和項靕的關係人家根本就不認。


    可隻要能幫丈夫走通向上的這一步,其他的有沒有好像並不重要。


    思慮許久,項璐終於下定了決心,該犧牲的時候得學會犧牲才行。


    “唿……”,做了個大大的深唿吸,眼神瞟向門外,給丈夫暗示。


    郝銘瞬間理解,起身去客廳逗了女兒幾句,然後成功惹惱對方,付費買了一個矮逗的演唱會視頻。


    娘裏娘氣的歌聲在郝逸飛平板上響起,郝銘放心地返迴臥室。


    等郝銘關上門坐迴剛才的位置,項璐也開始給出自己的建議:“老公,這件事非常複雜,複雜到我很難徹底弄清楚。


    我們現在必須要明白的一點就是,我家和項靕他們家的關係並不好,彼此之間也隻剩下表麵上的禮貌往來了。


    不過為了你的前途,為了我們這個家的幸福,我不在意這份關係是更加惡化,還是逐漸往好的方向發展。


    你的位置現在已經到了最關鍵的時候,項靕應該是我們可以尋求到的唯一出路,所以我們不得不走。


    但是項靕這個人,和他爸完全不一樣,跟本不會因為你是我家的女婿,就看在什麽人的情分上幫忙。


    說句隻能和你說的實在話,我們家也沒有任何一個人,能有那麽大麵子,讓項靕給你提供一丁點的幫助。


    就我個人來說,對項靕也好,還是對二爺爺、二奶奶也好,心裏是懷著愧疚的,也知道所有的矛盾都起於我奶奶的貪心。


    可家裏就是那麽個情況,我也無可奈何。我做不到為了其他的事情放棄親情,所以隻能接受錯的思想,走錯的道路。”


    剛開始的話,郝銘還能聽懂,到後麵他就開始迷糊了。


    總覺得這話不該從自己媳婦兒嘴裏說出來,也不該是這個時候談論的內容。


    趁著項璐喘氣的檔口,趕緊插話問道:“老婆,你這是怎麽了,說話前……”


    “你別著急,先聽我說完。”項璐抬手做了個“安心”的手勢:“我們雖然是夫妻,但有時候也可以我是我,你是你。


    所以現在,你要想得到項靕的幫助,或者說想走這條和項靕有關係的捷徑,就不能跟我家人扯上任何關係。


    你可以先嚐試跟項靕接觸,先讓他接受你單獨的存在,然後再把所有的過錯推到我們家人身上來,也可以包括我。


    當然不能那麽直白,不能那麽沒有講究。你一定得是因為堅持原則,或者因為力所不能及,在這個家裏受夠了擠對。


    然後從我們家人對你的態度中,想到了他們一家人的遭遇,並且感同身受,這才覺得自己跟他有了共同語言。


    不過你不能表達出對莪家人的恨意,最多就是嚴重的失望,認為我們家人的做法簡直不可理喻,卻又做不到翻臉。


    他對於我們家,應該是懷有恨意的。但是你不能,因為你是我家的女婿,你跟他吐露對我家的恨意,就是裏外不分了。


    項靕也是一個正常人,而且他應該是很有同情心的,你在我家的這些遭遇,應該會讓他生出同病相憐的感觸。


    其他的我一時半會兒也想不到太多,但你隻要記住這點,千萬別做過了,讓他接受你的概率就會提高很多。”


    其實這跟郝銘想的差不多,可他自己又不好意思,或者不那麽方便提出來。


    現在老婆親自給了正確的授權,那再怎麽做就不是他一個人的問題了。


    同時也證明,自己在老婆心裏的地位,應該還是比她那些家人略高的。


    這時候要說不感動是不可能的,女人都為你做到這個份兒上了,不感動還是人嗎。


    郝銘當然是人,所以他願意表達自己的感動,以及愧疚:“老婆,這麽做是不是有點……,我主要是不想委屈你。”


    “知道我委屈,以後就對我好點。”項璐點著他腦門嬌叱一句:“傻帽兒,去看看孩子,別老讓她聽那些東西。”


    “項老師教育得是,下次保證注意!”得了便宜,郝銘很明白說點什麽話讓老婆高興。


    等他跑去想方設法讓郝逸飛放棄追星,卻沒看到臥室裏的項璐,收起了正在錄音的手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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