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那時候我還很小,還沒到記事的年齡。


    但我可以確定,從我一歲那年的夏天開始。最喜歡吃西瓜的爸爸,就再沒吃過西瓜的芯。


    因為他從我的表情裏,看到了叫做‘幸福’的東西。


    因為他從我的表情裏,看到了自己童年時,西瓜最甜的部分……”


    教室裏,女孩用清脆的聲音,朗讀完了這片叫做《我的父親》的作文。


    同學們都被她帶進了故事裏,看到一個男人,努力堅守著對女兒的父愛,和對父母的感恩。


    然而,這個畫麵很快就被講台上老師的聲音給打碎:“好了,最後的一點時間,班長把卷子發了,一共兩張,明天上午交。”


    一個男生有點不情願地站起來,走到講台前拿起卷子,分發給前排的同學往後傳遞。


    朗讀作文的女孩叫項玥,聞言後並沒有坐下:“老師,我明天上午要請假,去接我爸。”


    “你爸……”,老師的話剛開了個頭,就被自己強行給咽了下去,隨即想起了那個彪悍的男人。


    同時想起那個身影的,不僅僅是老師,還包括幾乎全班的同學。


    如果此時正在大操場,怕是全校的絕大多數師生,都會一個樣。


    沒辦法,那個男人太彪悍。一年多以來,他的地位從來都沒改變過,至少在通陽三中是這樣的。


    每一個女生,都希望自己有那樣一個父親;每一個男生,都希望自己遇到同樣事情的時候能成為他。


    事情發生在大約一年半之前,這個班的學生剛剛進入高中兩個月。


    那天傍晚,項玥的父親在校門口,對上了幾個騷擾她的學生混混和社會渣子。


    以一己之力,將其中兩人打出了三節胸椎骨折和右腿股骨粉碎性骨折並膝關節韌帶斷裂的一級輕傷。


    又在對方幾人四散奔逃後繼續追擊,再次造成一人左腿骨折髕骨骨折的二級輕傷。


    最誇張的是,據說此人在自首後,堅持宣稱再遇到這樣的事,下手還會更重。


    於是,防衛過當加毆打他人的罪名坐實,被判處兩年有期徒刑。


    但是自那以後,再沒誰敢招惹項玥了,都怕她爸出來以後,下一步就變成重傷或者致死。


    講台上的老師叫胡麗,項玥班裏的語文老師兼班主任,在同學們的一片唏噓聲中,不由得心裏抖了兩鬥。


    不過很快就鎮定下來,準了項玥的假,然後宣布下課。


    迴辦公室的路上,還不停在內心自我辯解著:我是她女兒的老師,又沒幹什麽出格的事,他再彪悍又能把我怎麽樣呢?


    當然這隻是她自以為,就拿今天的朗讀作文來說,班裏那麽多學生,為啥她偏偏就選了項玥朗讀?


    爺爺、奶奶、媽媽、老師、同學……,人物定位那麽多,她為啥就要選爸爸作為命題呢?


    ————————


    3月17號上午九點半,通陽市第二監獄的大門緩緩打開。


    項靕穿了身不像樣的新衣服走出來,時隔十六個月之後,再一次聞到了自由的空氣。


    項玥看到自己老爹,飛奔著就撲了過去。待到離近了,直接跳起來掛在項靕身上。


    “爸,你終於可以迴家了,我每天都好想你!”說著高興的話,聲音卻滿是哽咽。


    項靕微笑著拍拍閨女的後背:“傻丫頭,你也來看過我好幾次啊,能想成什麽樣!”


    “就是想,就是想,每天都想!爸,你一定要答應我,以後都不做傻事了,好嗎?”


    “我是你爹,為你做任何事都是天經地義的,再說那能叫傻事嗎?”項靕一邊說著,一邊邁起小步往前挪動,任由閨女吊在自己脖子上不下來。


    一直走到路口,這才又拍了拍項玥:“好了,快下來,這麽大姑娘了還沒個樣兒,讓人看了笑話。”


    “就不,誰愛笑笑去!”嘴上拒絕著,項玥最終還是滑了下來。


    很不雅地抬手擦了擦鼻涕泡,抹在老爹的身上:“這衣服醜死了,疫情鬧的,連合適的衣服都沒發送。”


    項靕也沒嫌棄,還抬起袖子幫她擦了擦:“是啊,出來之前隔離了十四天,都沒能剃個頭。趕緊叫車,咱們得先找家理發店,然後再迴去吃飽了好好洗個澡。”


    車很快約好,距離大約還有四公裏,父女倆一邊等車一邊閑聊。


    項玥的主題就是吐槽:“爸,你這一迴去,林總肯定又要故意找茬開始p你了。最後變成又一次成功拿離婚威脅你,把你鎮壓住,然後就繼續為所欲為。


    要我說你還是和她離婚吧,這麽多年平均三天就要提一次,你一直這麽熬著不煩嗎?反正我勸你長痛不如短痛,等明年我上了大學,想幫你分擔下火力都沒機會。


    你也別再為了我委屈自己,我的感受現在真的已經不重要了,而且我一點都不在乎。真要說在乎,也是更在乎你快不快樂。”


    女兒長大了,知道心疼爹了。項靕心裏很安慰,但還是搖了搖頭:“大人的事,小孩子別瞎操心,你隻要給我好好學習就夠了。”


    “切,我已經十七了。”項玥撇撇嘴:“你像我這麽大的時候,都快上班了吧,再過兩年連我都出生了。”


    說完又想起了更重要的事:“爸,我跟你說啊,人家可能也不想和你過了。據說是在炒黃金,舅舅他們都跟著投了不少錢,現在大老板了,怕是看不上你。”


    “炒黃金,你媽哪有那麽多錢?”這個事情在項靕看來,可是很敏感的,十大幾年的了解,他真不相信林惠茹有炒黃金賺錢的本事。


    項玥畢竟是孩子,沒有她爹想的那麽多:“那我就不知道了,我這段時間一直都是和爺爺奶奶住,再說就算我問了也不會跟我說。


    反正人家現在掙大錢了,去年冬天剛買了一輛路虎發現,招搖著呢。舅舅他們也都跟著賺了,過年時候姨父還說今年弄好了要換一輛牧馬人……”


    不多時,網約車到位。有些話不便繼續,兩人交流的內容也就此轉換,聊起了家裏的情況和女兒的學習。


    但是這一路上,項靕的腦子都沒閑下來。被“炒黃金”這三個字,炸出了無數的疑慮和擔憂。


    理了發迴家,項靕進門就給父母跪下:“爸,媽,兒子不孝,讓你們跟著遭罪了!”


    項父是個老派學問人,思想卻並不古板:“沒什麽遭不遭罪,你做的是正確的事,換我也不會有別的選擇。”


    七十多歲的老頭,眼淚已經很少了。倒是老娘的眼窩子淺,含著眼淚把兒子拉起來坐到沙發上,左翻右看的像是擔心耳朵還是鼻子沒帶迴來。


    團聚總歸是好事,唏噓感慨一番後,祖孫三代高高興興吃了頓午飯。


    至於說一家人少了一個,對大家來說不好明著表示如此更好,可氣氛上已經說明就是那個意思了。


    午飯後,閨女去上學了。項靕洗了個澡,也換上衣服帶著自己的手續出門,抓緊把戶口落迴來。


    辦戶口一下午肯定辦不完,在家裏吃過晚飯後,出門坐公交去了那個本來應該是“自己家”的地方。


    這麽說是挺拗口的,可事實就是這樣。雖然道理上說,要去的就是自己的家,可在他心裏父母家裏才是自己的家。


    但是這一趟不得不去,他必須要親自了解一下,事實和自己猜測的有幾分差距,然後才好做後續的決定。


    拿著女兒給的鑰匙開門進去,家裏的確是變了不少。入眼可見的,就是好幾件奢侈品,和從前的整潔也大有不同。


    看著就像被強盜光顧過的雜貨鋪一樣的家,項靕習慣性地就開始整理起來。本來就愛整齊,加上一年多的改造生活,更加受不了了。


    正撅著屁股收拾呢,大門從外麵打開,項靕也直起身朝門口看過去。


    “誒……”,一張精致的臉出現在眼前,但隻是瞬間的工夫,臉上本來還正常的顏色突然就黑了下來。


    接著就是滿口髒話了:“你還有臉迴來,咋不死監獄裏算逑了?你特麽知不知道,老子被你害得多丟臉?


    你要說你不是個傻逼誰信,正常人誰尼瑪比能幹出那種沒腦子的事?你以為是為了你姑娘好,可你特麻痹知不知道,你進去家裏就少了一份收入?


    老子當初真是瞎了眼,才尼瑪……”


    看著眼前這個神經病一樣的女人,項靕心裏好一陣無奈。她瞎沒瞎眼不說,自己當年才是真的年少無知,才會中了她的招啊。


    這場景和想象中一樣,也和從前一樣,爭吵、鬧騰、發瘋,就是生活中永恆不變的主題。


    隻要她願意,就能找出各種無厘頭的借口,讓你慚愧於自己罪孽深重。


    你可以不愧疚,但隻要還想給女兒一個完整的家,那就裝也得裝出一副愧疚的樣子來,任由她肆無忌憚。


    一個隻是因為自己的小伎倆沒能得逞,就要在馬路上加大油門撞前麵車的女人,這世上怕很少有人能正常應對吧。


    不過現在,項靕可沒打算再讓著她:“閉嘴吧你,別以為誰都會永遠讓著你。一個女人嘴這麽髒,你就不犯惡心?”


    不管以前怎麽樣,生活不能一直憋屈。就算自己對她“炒黃金”真實性的判斷有錯,以後也不會再慣她的臭毛病。


    “呀,我艸,你特麻痹還有理了?”林惠茹絕不是善茬,人到中年越發蠻橫:“住了兩年還把脾氣住出來了,你是不是覺得,頂了個臭勞改犯的名聲,老娘就得怕你?


    我告訴你項靕,別跟老子麵前耍橫的,以前你就不是個兒,現在你特麽還不是個兒。你麻痹你要是不想過了,明天咱們就去離婚,老子就看看誰要你個傻逼臭勞改犯。”


    好吧,氣氛終於到點兒了,項靕也放出了最後的試探大招:“行,這可是你說的,我特麽早就不想過了,誰不離誰是狗養的。”


    果然,林惠茹愣了一下,隨即更加氣焰囂張起來:“呀嗬,你特麽可算說了句男人的話。不過咱們先說清楚,房子是我的,孩子也歸我,你還得賠償老娘青春損失費。


    完後老娘就帶上孩子去滬城,你這輩子也別想再見她一麵。你這種人,就不配當個爹,屁大點的事擔當不了,就要離婚,到時候可別再哭著來求老子。”


    確定了,這女人這次是真的不想離婚。更正確點的說法,是她不敢,或者不舍得離婚,因為她想要的還沒得到。


    上午聽女兒說起她炒黃金的事,項靕就覺得很不對勁,這裏邊一定有什麽蹊蹺。


    你可以試想一下,她連金融學和經濟學都捯不清楚,哪來的本事炒黃金,還帶著別人一起賺大錢?


    事到如今,不想離都不行了。以這個女人的手段,以老項家祖傳的惜子,用不了多久,很可能連父母的棺材本都得被她給擠出來去還債。


    項靕可不想因為自己曾經年少無知的選擇,讓父母到老了還再一次被拽進漩渦裏,那就真的是大不孝了。


    “嗬嗬……”,譏笑一聲,項靕坐到了沙發上,好整以暇道:“林惠茹,你不用裝得像個老虎一樣。我為了孩子能忍你十幾年,可現在我也是為了孩子,一天都不會再忍。


    我在裏麵住了一年多,你從沒去探視過不說,逢年過節連父母那裏都不露麵,錢倒是沒少打著女兒的旗號索取,你覺得你當不當個人?


    如果隻是這麽點問題,大不了咱們還像以前一樣,將就著把家庭維持下去,好歹我閨女能落個完整的家。


    可你現在幹的是什麽事,你自己比誰都清楚吧。你就沒想過,有朝一日東窗事發,會給孩子造成多嚴重的打擊嗎?


    我告訴你,別想著拿孩子當人質綁架我,這個婚是離定了。明天下午民政局見,你要是敢不同意,就別怪我把你送到我剛出來的地方。”


    說完,也不管林惠茹什麽反應,直接起身甩門離開。有了她的臭事坐底,項靕敢保證,明天不會出問題。


    至於林惠茹的臭事到底是什麽,龐氏騙局而已。拿炒黃金做幌子,吸引親戚、朋友、同學之類的人投資理財。


    項靕這麽做也許有點狠,可不狠不行啊。十幾年的夫妻,他太了解林惠茹了,到時候絕對會把一家人都拖進火坑的。


    如果夫妻感情和睦,家庭幸福美滿,林惠茹就算捅下再大的窟窿,項靕扛起來都不會皺一下眉頭。哪怕替她頂了罪,剛出來就又進去,判個多少年都沒關係。


    然而事實卻是,這一年多的時間裏,林惠茹連孩子都不管了。明顯已經是再次喪心病狂,為了錢放棄掉了所有原則和底線。


    之所以說再次,是因為林惠茹有過前科。項玥還上小學的時候,她就偷偷把自己家裏和父母那裏的房產證弄出去借了高利貸,開了個公司當老板過癮。


    後來事情無法掩蓋,父母隻能拿出一輩子的積蓄,又借了不少錢,才把房子贖迴來。項靕為這件事也背了不少債,結局卻是林惠茹不知感恩還死性不改。


    不過話說迴來,林惠茹從來都不怎麽疼女兒。甚至多次因為一點小小的不開心或者小錯誤,就對女兒大打出手,身上抽出血印和青腫都不是一次兩次了。


    也正是因為這樣,項玥這一年多都和爺爺奶奶住在一起,除了年節時候禮貌性拜訪親戚長輩,基本不迴自己家。上午的時候勸說離婚,也是出於這些原因。


    所以,項靕才會下定決心,這個家沒有再維持下去的必要了。越是勉強維持,帶給大家的傷害就隻會越多。


    迴到家裏,女兒已經下學到家,項靕並沒有多說什麽。反正明天把手續一辦,大家也就都知道了。


    壓在心裏的石頭被搬開,自然是一夜好睡。早上起來和女兒一起出門,趕在頭裏把戶口落了,又加急辦了一張臨時身份證。


    下午兩點半趕到鬆林區民政局,林惠茹很快也到了。眼睛有點腫,還帶著血絲,昨天能睡好才怪。


    見了麵,林惠茹張了張嘴準備說點什麽,卻被項靕毫無波瀾和感情的眼神勸退。她不是沒有怕的,隻是一直以來沒有遇上而已。


    離婚手續辦得很快,沒有什麽各種腦殘的阻撓。連填表帶簽協議,再到壓鋼印,攏共二十分鍾出頭。


    協議是民政局固定的,家庭財權全部歸林惠茹,項靕隻要了孩子的監護權。錢和房子都留給她,算是夫妻一場最後的憐憫吧。


    出了民政局大樓,項靕沒有再說什麽的意思,徑直去了公交車站。等到上了迴家的61路,才表情慎重地閉上了眼睛。


    這慎重可不是為了離婚,而是出於對腦子裏突然出現的那個奇怪聲音,和眼前一片叫做“每周盲盒係統”的光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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