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分鍾後,兩人收拾妥當背上背包,向擎拖拉著她沿玉米田埂朝東邊走去。


    可可微微落後半步,視線不時偷瞄過去。漸漸地,心中再度騰升一縷欽佩之情。他貌似輕閑,實則精目四顧,身手了得,每踏出一步都胸有成竹,更曉得察看星象辨清去路。看他完全不把這次死裏逃生的恐怖經曆放在眼內,就知絕非等閑之輩。


    帥氣能幹的男人難免自傲,所以,必須是成熟謙厚的能幹男人才算極品。因為經曆的事多,見的人也多,知道千金易得真心難求,愛上了一個女人就不會輕易變節。


    他應該算是後者吧,想是了。可可有些興奮,沒一會又忙不迭自我唾棄……真是神經了,竟然胡想人家的情事!


    忍了一陣子,她囁嚅問:“呃,我想知道……”


    他迴頭。


    “還有多久才能走出玉米田?”


    “不知道,應該不會很久。怎麽了,你累了?”


    可可想說不,卻忍不住說:“腿還是軟,像使不上力……”她說的都是真話,不過如果堅持下去,還可以死撐著再走一會路。


    “何止這樣,腿勞累過度了要疼上好幾天。”他立即把背包解下掛在胸前,然後向前一彎身子,“上來,我背你!”


    “不用不用……剛才已經扛我很久了,再來你會累的。”


    “你瘦巴巴的,我平日運動舉重的鐵餅都比你重,快上來!”


    “但你也在水裏站了很久,腿不軟嗎……”


    “沒事,快上來吧!”


    甜蜜滿灌心頭,她漲紅著臉輕應一聲,伸手搭在他肩頭輕輕趴了上去。向擎一挺腰,擱著她的大腿往上一提!輕而易舉把她拋在背後,在狹窄的玉米田埂如履平地向前走去。


    終於走出玉米田了。天上掛著一彎月牙,沒有星星。


    左邊是奇形怪狀的岩山,右邊是微晃晃的瑞靈河支流。淡得近乎虛無的月光照著雜草叢生的野地。


    微薄的月華灑落一層薄暉,他們的身影拉得長長的,投射在野草的葉尖上,仿佛一隻彷徨跳躍的天鵝。


    她可以看到他健碩的後背和強壯有力疾走的腿。光線和陰影交錯在他的身上,隨意的動作也能散發出奇特的男性魅力。


    一股微風從正麵吹來,擾亂他又黑又濃的頭發,一撮不安分的發絲垂落前額,發尖前後搖晃,不時掠停在她臉上、鼻尖。可可嗅到散漫的優雅、陌生的性感、無心的誘惑、純純的曖昧……


    兩個人的心髒這麽貼近,她“咚咚咚”地跳,他也“咚咚咚”地跳。體溫相互傳輸,心動萌芽得毫無理由,滋生在恍惚之中。她直覺得就算被他晃得頭暈腦漲,分不清日月星辰,東南西北,也心甘情願。


    她喟歎一聲,半眯著眼睛,在晃蕩輕搖間靜靜遐想,細意迴味。


    漆黑中,向擎仿佛對前方了如指掌,腳步沒有猶豫。他胸前掛著的背包極其巨大,應該有七十升的容積,仿佛一隻百寶袋,隻要心念歸一,往裏掏什麽就有什麽。


    她眨眨眼睛,突然冒出一個古怪念頭,如果她問他要一包衛生棉,不知能否掏得出來?想到這裏,她慢慢垂下腦袋,試探性地放在他肩膀上,吃吃低笑。


    向擎察覺,側著臉麵瞅她一眼,再擺正臉麵,笑了。


    剛才在河畔的漆黑的等待中,他們的身體曾緊密貼在一起,堤上賊人逐漸離開後,他們仍然動也不敢一動。觸覺,卻因為寂靜而變得極其敏銳。


    他靜靜迴想她的樣子——上圓下尖的杏臉,純淨的眼神有時會掠過一絲戒備,笑起來的時候,嘴角會向上翹,像一隻菱角。


    在候車室時,因為這張笑起來特別可愛的嘴,他對她有了印象;之後在她悄悄為自己蓋上被子,在發現她直率的脾性後,莫名地滋生出好感。此刻她就在自己背上,纖細的手臂搭在身前,隻要略側著臉,就能觸及她的臉,感受她清新的氣息……


    灼熱在胸口迅速凝聚,緩緩向外擴散。他再次微側著臉,有意無意擦掠過她的發鬢。發絲反彈至她的耳垂上,撩撥出絲絲他有意營造,她也分外留心而更顯濃烈的情意。


    兩人的心跳驀然加速。欲望自每一條神經四散遊走,在體內竄動,隔著衣衫尚能感受對方的軀體火熱,又如何隱瞞得過去?


    在河邊走了一會,兩人翻繞過兩座岩質小山坡,穿越一大片毛竹林,順著滿布野草的彎曲小徑走了個把小時,見得前方閃現燈光,不時隱有數聲狗吠。


    此時清風輕掠,枝葉低低迴響,草木氣息滿盈空氣。可可立身其中,竟似重生一般十分激動,“終於嗅到人的味道了!如果不是巧遇你,我何能死裏逃生!”


    “就算沒遇著你,我現身在那夥人眼前,也會惹來很大的麻煩。”向擎單手叉腰,笑望著她,然後一步跨前拖著她往前走去,“現在還不值得如此高興,露水還浸著腳呢!我們啟程吧,已是淩晨三點的光景了,最好能在五點前趕迴旅館,立即收拾東西離開石陽。”


    “真要這麽急嗎?”


    “我早說過,此地私種罌粟的現象越來越嚴重,必會惹來或多或少的販毒分子。看,連劉池這類大毒梟也來了,可見這個小小的古鎮藏龍臥虎,再非山明水秀的度假聖地。”


    可可張了張嘴,突然低叫:“啊!我記起來了,那夥追殺我的人有提過劉池這個名字!”


    向擎一凜,一把抓著她手臂低吼:“果然與劉池有關?!難道是你像無頭蒼蠅一樣撞進了他即將與村民合作種植罌粟的地方?”


    “是、是的……”


    向擎猛一甩開她,怒吼道:“你這笨蛋!剛才為什麽不早說?我快被你氣死了!沒事長一顆好奇心會害死你自己!要是被他們抓迴去……你死定了!”


    可可愣住!眼前的男人像一頭怒極的獅子……隻是為了一個萍水相逢的女人的生死,而這個女人,正是自己。她的心既驚慌又甜蜜,像隻小烏龜般乖順地垂下腦袋。


    向擎正罵得高興,卻突然臉色一變,拉起她踩著野草朝前方疾走。


    可可還未迴過神來,便被一氣往前拖去,嚇得尖叫:“出什麽……事了?”


    他鐵青著臉沒說話。


    “我、我不想這樣啊,但……但人家迷路了,天也快黑了,就急著找出路,後來看見黃泥地上有摩托車痕,當然跟著走啊,不知為何就鑽進鬆林裏了……然後看到兩間屋子,滿園子的罌粟花,和那夥可怕的臭男人……嗚嗚,必是倒了八輩子的黴才會遇到這樣的事!你還在這罵人,難道我很想被人追殺嗎?嗚嗚……”


    他一窒,迴頭看著她。半晌,拖著她手臂的手漸漸鬆開,緩緩遞起拭去她腮邊的淚。


    可可心頭一激,越發眼淚汪汪,“我知道你是關心我的性命安危,但……但有些事情不是心裏想就能那樣做的,比方說走在人行道也會遭遇車禍,因為導致問題發生的是那輛車,而非那個人。除了未卜先知,我還能怎麽辦?總不會看見屋子也不敲門求助,反而繼續亂跑吧?”


    “我懂我懂……”他輕歎一聲,慢慢把她摟進懷裏,“人有時就像一片葉、一朵花,無法掌握燦爛的長短,無法逃避枯萎的宿命……對不起,剛才我太暴躁了……”


    心頭激蕩不已,她把臉輕貼在他胸膛,手輕輕迴摟著他的腰,“沒關係,真的沒關係,你對我如此著重,如此關懷,我……我……”話未說完,可可已淚流滿麵。


    “我也不知自己為何如此反應。”向擎歎息,“或許,當你悄悄替我蓋上被子的時候,我已感動於你的憐惜,保護你便成為一種條件反射般的本能。”


    她抽了一下鼻子,才小聲說:“你好像把我當成妹子了。”


    向擎微微一笑,沒說話。半晌,問:“你的證件沒有留在旅館吧?”


    “證件都在身上的背包,房中的隻是替換衣服和日用品,至於登記資料……”她咬咬嘴唇,有點不好意思地說,“我寫的是假名,用的是假資料……”


    “那好,我們加快速度……咦,那兒好像有一輛單車?”他指著左邊一片瓜田的田頭。


    可可睜大眼睛仔細查看,“好像是哦,還有一頂草帽呢。”


    兩人對望一眼,開心地衝上前去……


    向擎蹬著破單車,可可緊摟著他的腰在凹凸不平的泥路上沒命前行。奇怪的是在岔路口時,也沒見他猶豫何去何從,然後繞錯路,又得跑迴原處。


    可可詢問他。得到的答案卻簡單得不能再簡單——他身上帶有微型定位儀,一片小如葉子的東西。


    她更加佩服了,心想這些精密的小儀器都是很貴很貴的,一會迴旅館後問他要來看看,當是長見識也好。如果他願意,或許以後兩人可以結伴流浪,那該多有意思。不過,這也牽涉到情感問題,畢竟一男一女孤身在外,寂寞時刻相互慰藉,是很正常的事……


    摟在他腰間的手微微放鬆,幸好不曾開口——她害怕過於親密的人際關係——連生她養她的雙親也能在極盡關懷之後變臉而去,何況一個不算十分熟悉的男人?


    尚記得,她八歲那年的某一天晚上,母親接完一個電話後,突然歇斯底裏地衝進臥室,扯起睡在床上的父親嘶聲咆哮。她嚇死了,不懂為什麽兩個至親的人會突然發瘋,甚至惡毒地互相咒罵對方不得好死。小小的她哭著跑進房裏,左拉拉父親的衣袖,右扯扯母親的裙擺……


    然後是無數的哭泣、乞求,甚至耍出野蠻孩子的種種招式。可惜,微薄的力量左右不了兩顆背離的心,就在她入讀中學,成為一名寄宿生後,父母拍拍手,算是功成身退,各自自精彩。


    每遇寒暑兩假,她迴到空蕩蕩的家裏,像一個被遺棄在大漠城堡裏的公主,縮在一方鋪滿鵝絨墊的房子裏吃喝睡拉。


    她沒有什麽要好的同學。一個人連父母都難以信任,“朋友”兩字,更害怕成為負累。


    她不求上進,隨遇而安,因為明白如此活著,痛感總比追求完美的人略輕一些。如同近視眼看世界,朦朧一片,瑕疵隱形,快慰,便會在心頭停留久一點。


    雖然這沒心肝了些。


    兩個小時後,兩人騎著這輛沿途“咿呀”亂叫,害得可可越發膽戰心驚的破爛單車迴到“紅豆”旅館。


    此時正值清晨五點。萬物仍自酣睡,路上沒有行人。路燈照在青石板路上,泛著淡淡的昏暈。早晨的風甜美清新,卻不能撫平他們緊張和曖昧的心情。


    向擎旋開旅館的側門,小小的服務台亮著燈,卻沒有人。他拉著她拐進門邊古式的雕花木梯上。


    “為何沒有人?”她在後麵悄聲問。


    向擎不語,拉著她快速登上二樓,掏出鎖匙擰開房門,一手把她拖了進去。掩上門後一邊按亮房燈一邊說:“深夜工作還能偷懶小憩最是難得,這也是她們惟一留戀這小旅館的地方。”


    可可“哦”了一聲,眼睛四處瞟著,然後定在床鋪上。


    他坐在門邊的椅子上脫鞋子,“我大塊頭,單人床不夠睡,特地要大號床。你到浴間洗澡吧,我收拾東西吃點幹糧,一會啟程。”他把髒得要命的襪子脫下扔掉,赤著腳把鞋子放在鞋架上,“野外夜行最不好就是滿腳浸水,濕漉漉的,髒死了。”


    “我這身衣服是你的,太大了。”可可扁扁嘴,走到門邊的椅子坐下,“衣著最起碼要合身,像個正常的遊人才不會惹人注意嘛。”


    “剛才換下來那套不就成了。”


    “濕了!是徹底地濕透!”她把背上的濕包包拿下來,“這裏就一點食物和證件,想著騎單車繞鎮遊玩而已,誰會帶衣服呢。”


    “拿來我弄幹它!”


    “怎麽弄?”


    “別理,反正你拿到裏麵洗掉泥汙再交給我,保證十分鍾後光潔如新。”


    可可想了想,拿起背包掏出裝著濕衣服的膠袋,還未拉開拉鏈,手突然僵在半空,小臉漲紅——濕透的何止衣服,還有內衣內褲啊!


    向擎心知肚明,淡笑說:“非常時候用非常辦法,總不會因為羞澀,就甘心忍辱負濕吧?”


    “那我先洗幹淨……你再教我如何弄幹,我自己來就行……”


    “那隻是一塊小型電熱板,合起來隻是巴掌大小,打開來可以半米長。”


    “你懂得真多!”


    他很愉快,“謝謝讚賞。”


    “話未完呢,我原本想說,你懂得真多,不像年輕有為的男人,倒像個百事皆通的老頭子。”


    他一愣。


    “這也是讚揚哦,不過早到了點,先聽著吧。”她朝他咧了咧嘴,擰著背包閃進洗澡間。


    向擎笑了,一直目送她進入浴間,才掏出微型電腦查看世界新聞。


    半晌,洗手間突然傳來一聲慘叫!


    他一驚,自腰間掏出黑鐵匕首,握著它一個剪步掠向浴室門邊再用腳一蹬!


    映入眼簾的是一幕淒涼得完全沒有了色情感覺的景象——可可淚流滿麵,全身赤裸顫抖著縮坐在牆角,沙啞無力地呻吟:“血啊,好多的血……救我,向擎救我……”她的身下一大攤水跡,絲絲縷縷血水不知從哪裏冒出,瞬間化成一團混沌四處流散,在牆角渠口集合。


    向擎嚇了一大跳,迅速掠向左方惟一的小窗,另一隻手操起一支木製衣架子,小心撩起窗簾!


    窗外,是月光街中部的一條橫巷。眉月清淡,仍然清晰可見長長的街道兩旁店門緊閉,道上寂靜無人。


    他神色一斂,放下窗簾,迴身撲至被什麽嚇壞了的女孩身前,視線不曾掠向她的身子,隻是沉聲問:“究竟發生什麽事?!快說!”然而話剛問完,見得水中的血絲皆自她坐著的身下源源溢出!


    向擎一皺眉頭——不會是女子周期吧?如果是,大概沒有女孩會驚動其他人。那究竟是不是在河邊被岩石片劃傷了?


    看來是這樣了,失血過多可會死人的!他也不避諱了,立即低頭審視,卻見她大腿內側鮮血淋漓,足似婦女小產的樣子!


    “老天,你懷孕了?現在……現在流產?”他又急又氣,原以為她俏皮可愛,卻竟然是個懷著身孕四處遊蕩流浪的笨女人……


    可可臉青唇白,起勁搖著腦袋,“不是懷孕,絕對不是……我還未嫁的……”


    “那怎麽會流那麽多的血?!”


    “不、不知道……”


    “莫非剛才逃跑時受傷了?”他疑惑自問,又說,“有沒有覺得哪兒痛?”


    她仍是不停搖頭,淚珠甩在他的臉上,涼涼的。


    向擎皺了皺眉頭,隨即站起來自不鏽鋼架子上拉了一條浴巾披在她身上,“來,先包著身子,我抱你出去止血,看樣子應該不是很嚴重,我能處理。”


    蒼白的臉不爭氣地升上紅暈,她偎向他懷裏哭得更兇了,“我……剛才脫了衣服淋浴,待要塗上沐浴液時,一低頭,發現地上全是血水,還越來越多的樣子……我嚇死了,就、就叫起來了……”


    他用浴巾把她卷起來,一手穿過頸後,一手穿過她大腿後側要抱起來。卻明顯感覺她大腿後側有一團明顯突出皮膚表麵的軟軟東西!


    他一愣,心中已猜出幾分,火速抱起她走出浴室反放在床上。盡量很正人君子地朝下拉一拉浴巾,掩住她的屁股,然後仔細審視她大腿後那塊可疑的軟性突物!果不其然,那兒貼伏著一隻吃飽喝足的足有兩寸長的吸血螞蟥!


    向擎放下心頭大石,沉聲說:“別擔心,是隻小螞蟥沾著你白吃白喝罷了,小兒科。”


    可可驚怕,用力扯著浴布要扭身察看自己的大腿後側。


    “沒練過軟骨功的人是看不清自己的大腿後側的。”向擎按下她的肩頭,溫柔說,“對我而言這隻是小菜一碟。但你若見了這情景,隻怕會幾晚睡不著覺。放心吧,我會處理!”他一手扯過放在床邊的大背包,自內中掏出一個小瓶,旋開蓋子,朝她大腿後倒了一些鹽粉末下去……


    半晌,他用手指把那隻痛苦蜷縮,不得不自她皮膚脫落的昆蟲夾起,“這家夥白吃白喝,還浪費資源,真的該死!”話畢,他拿著它到洗手間扔在馬桶裏一按開關,“嘩啦”一聲過後,小家夥和著血水旋轉幾下,頃刻無影無蹤。


    等他再度走出來時,可可已用床上的被子把自己包個嚴實。他想笑——剛才經曆摟抱、觀察、除蟲三部曲,什麽都得一清二楚了。


    想到這裏,體內突然竄過一陣熾熱!他盯著她,並不掩飾眼裏的愛慕和熾熱。一顆心,相當期待會發生些什麽。


    她雙手緊抓著被頭也在盯著他,除了必然的害羞,仿佛也在觀察些什麽。


    半晌,他湊前一步,眼中跳動的欲望把她團團籠罩,同時沙啞說:“我渴望你,咱們能否……”


    小臉燒得火熱,心潮異常澎湃……她終於和他走至這一步了,隻不知被他撫摸親吻究竟是什麽感覺?那……那一定很刺激、很美妙吧……


    心髒跳如雷鳴,她不得不沒話找話以安穩神經,“不、不是要趕著走嗎?”


    向擎一步上前,試探性地輕摟著她,察覺不曾掙紮,才吻了吻她的額,低低說:“這個不用很多時間。”


    可可小臉更像被燒焦了一樣,紅得不成樣子。


    “你很可愛,真的很可愛……”他低歎,唇緩緩尋覓,輕咬著她的耳垂……


    激蕩霎時傳遍神經,長久饑餓的皮膚仿佛有了新的滋潤,以至美妙如輕晃雲端,再也無法與理智抗衡。從今以後,她的身體會多了一個人的痕跡和氣味,靈魂將不再孤苦,不再長年寂寞……”


    第二天上午九時,向擎醒來。扭頭望了望躺在旁邊“咕咕”打著唿嚕,睡得像頭豬一樣的可可,不禁牽嘴淡笑。


    然後悄然下床,側立窗邊輕撩起窗簾向外觀察,又到洗手間的小窗邊繼續觀察另一位置的情況。小酒店、飯館、西餐廳、地道即食小檔、路邊的飾物小販陸續開始營生。遊人從四麵八方漸漸湧來,依如往常般熱鬧非凡,人聲沸騰。


    向擎觀望良久,察覺周圍並無異象。思量半晌,緩步迴到臥室,見得可可手一揚,打在他的枕頭上,隨即“嚶嚀”一聲,轉過身子繼續沉沉睡去。


    他輕步上前,在床邊俯身望著她——這個女孩看似勇敢俏皮,實則依賴保守。她的生活乃至生命,似乎缺乏了一種可以令自己信賴的特質。剛才的親密裏,她更渴望他的愛撫,而非細節……所以她口中的完美,其實隻是一種安穩的感覺。


    恍然間,他胸口微微扯痛——如果沒有原因,誰願意孤獨?


    如非生活充滿失望,她不會獨自踩著野草的葉尖,踢著清晨的霧水一路流浪,企圖用日出的希冀,萋草的繁雜填充蒼白,讓陽光的氣味掩去寂寞與孤單。


    洗澡穿衣後,他用電熱板弄幹可可的衣服,疊好放在床尾。然後走至床邊俯下身子,輕撫了撫她的小臉,“我要到外麵買東西和找車子,你千萬別自己出去!今晚入夜後,我們會自駕車立即離開此地。”


    她呻吟一聲,伸手摸了幾下,扯過一角被子一拉再用兩條腿一夾緊!嘴巴“嘖嘖”吞咽了幾下子,扭向右邊繼續唿唿睡覺。向擎又好氣又好笑,隻得用紙條留言,放在茶幾上以杯子壓好。


    他非常相信昨天危急的時候,沒有任何人看清楚戴著鬆林帽和太陽眼鏡的他的樣子,河岸邊也沒有遺下任何物品。如果今夜出行,他有更多的時間購置物品,把可可打扮成一個極普通的女孩離開此地。


    步出旅館,手機響起,來電顯示出一串熟悉得連招唿也不必費神的號碼。


    “說話!”向擎叫。


    “死大灰熊,昨晚泡妞去了?按了一整晚電話也打不通。”話筒另一邊傳來蘇雷的咆哮。


    “是啊。”向擎閑閑答著。這家夥不及他高大強壯,就老以“大灰熊”的稱謂中傷他,真可惡!


    “哦,那上手了沒有?”


    “你越知得多隻會越妒忌。”


    “呸呸呸!我有老婆有兒子有女兒,妒忌你幹嗎?!”蘇雷酸酸地說。


    “家花不及野花香嘛!”向擎“嗬嗬”地笑,“已婚男人羨慕鑽石王老五,聽得人家風流快活,身子癢很正常。”


    “去你的,小心得愛滋!”蘇雷恨恨地說。


    “那你放心,人家可是黃花閨女。”


    “你啥時這麽好命了。”蘇雷吞了吞口水,“啊,是不是豬八戒的款式?想著吃完就溜,所以不論美醜隻揀順手?”


    “人家可是好女孩。”向擎罵他,“有什麽事快說,沒事我收線了!”


    “吃完後還稱讚人家好女孩……咳咳,有人十月芥菜熱過頭了!”蘇雷打起哈哈,“好了,大灰熊終於找到熊太太了,以後一夥子外出喝酒,你就不用死拖著哪一個陪你喝天光了,哈哈。”


    “沒句好話!我有事得斷線了!”


    “什麽事?”


    “聯絡在廣林的朋友找輛麵包車,樣子和牌子都要低調點。”


    “原因?”


    他頓一頓,“我想我是惹事了。”


    “因為那女孩?”


    “是。”


    “對手是誰。”


    “當地村民,也有可能是劉池。”


    “昨天我收到黑道朋友的線報,大毒梟劉池喬裝成普通遊客到石陽視察罌粟種植情況,也就是你決意前去攝影罌粟的地方,與此同時,劉池的兒子為防父親出事,出動了大批喬裝成遊客的手下在石陽地帶蟄伏。你這頭熊向來長著副熱過頭的心腸,我和衛風就怕你見著什麽看不過眼惹事上身,特意警告你一聲,想不到一夜不曾聯絡就出事了。”


    “巧合而生,避無可避。”


    蘇雷不語,半晌,說:“放心,我立即知會當地的朋友,若你們掉了一根汗毛,我蘇雷會直踩廣林,和他算賬!”


    “掌控廣林旅遊業及月光街的大業主何鴻宇?”當年蘇雷曾替何鴻宇尋到失蹤多年的兒子,兩人十分投契,何生還認了蘇雷作義子。


    “正是。”


    “謝謝。其實我早已見過劉池,並替他拿過行李,過程迴去再和你說吧。我今晚就會離開,直覺告訴我沒事的。”講著電話的同時,墨鏡下的精目四處溜動,周圍遊人密集,依然熱鬧,沒有任何人留意自己。


    “那就好。對了,那個女孩……”


    “她會和我一起迴去。”他微微一笑,“這話必令你心癢難耐,我很高興能夠這樣。”


    “什麽話?!”蘇雷呱呱叫,“你的女人長得像天仙或豬頭與我何幹?居然說我心癢難耐?我呸!”


    “你知我什麽意思的。”他四顧周圍,順腳走進一間普通的日用品商店。


    蘇雷重重“哼”了一聲,“總之你小心留著自己的命,不然又得勞動我們替你報仇雪恨!”話畢,他“啪”地斷了線。


    向擎淡笑著把手機放迴袋子。剛才外出之時,他已拿起她放在台麵的手機,查出她的手機號碼隻能在香港地區使用,自是有十足的把握才說和她一同迴去。


    想到這裏,腦海不自覺地又出現她清新的臉孔。他知道自己對她俏皮的笑臉、清新的氣味、玲瓏的身體已經萌生依戀,而且這種感覺越來越強烈。


    然而,當向擎拿著大包小包,用連他自己也不覺得的焦急步伐迴到旅館房間時,床上卻空無一人!


    心中立即一窒,隨即望向門邊的椅子,屬於她的小背包不見了。茶幾上壓著的紙條被貼到了鏡子上,走近一看,下麵多了幾行字——


    謝謝你救了我的命,經過昨晚的事,我們互不相欠。


    我出門即招租摩托車到車站,哪輛公車開行就乘坐哪輛,此時或許已經遠離石陽。


    就此拜別,珍重


    最後是一個用口紅畫的大大的感歎號!


    原來她私自跑了!


    怒火火速騰升!豬可可把話說得這麽難聽,當他是什麽人了?!救生圈?夜牛郎?最可惡的是她竟然把他的一腔真情當成買賣!可憐他才剛發現自己挺喜歡和她相處,為怕她再受到傷害,不斷思考她的安全問題,甚至不惜在好友麵前許下諾言!


    他鐵青著臉把手中的物品朝床上一扔!“笨蛋,難道你就不怕死嗎?萬一被劉池……”早知她這麽灑脫,早就該在她身上下個追蹤器,省得現在擔心得坐臥不安……


    半晌,他拿起電話,直接撥給何鴻宇……


    無論如何,他也要保護她,不會讓她出事。


    可可戴著墨鏡,穿著在旅館門前小檔買的蠟染夏裝和寬邊草帽朝車站走去。


    四周人來人往,沒有人注意她,但她還是特意繞道往左邊走。如果一直朝右邊走去,就是昨天租用單車的地方。她是有些害怕,更想立即離開石陽,畢竟不是每遇意外,都會碰到向擎。


    她知道自己如果不離開旅館,向擎一定會保護她,安全送她迴家。


    然而,對於某些人某些事,外在灑脫是假象,距離越近越覺得心慌,躲避才是惟一的辦法。


    說白了,其實是心底傷痕過深,不能再承受背離。


    可可雇了一輛摩托車到不遠處的公車站,瞄見有即開的班車,不管目的地便跳了上去。


    看了看同車的人,俱是尋常的麵孔,再溜望窗外,不曾見形跡可疑的人留意自己,心情略定,迅速選了一個窗口位置坐下來再補票。


    客車很快開動,她眯眼看向窗外飛掠而去的山山水水,迴想和向擎認識以來的種種交集,竟如堵物在胸,鬱悶難舒。


    像他這般身手敏捷,知識豐富,有讓人喜愛的性情和外貌,必已建立一方窗明幾淨,寧靜舒適的家園。內中來去著一個精致的女人,穿美麗的衣裙,塗清雅的香水,茶幾插著可人的百合花,餐桌擺有熱騰騰的飯菜,一切一切,都是為了等待他放逐歸來。


    她不會,是不屑為了引導他貪新忘圖再成為這樣的女人。把一切都看得輕淡,不對任何人投放過多的感情。哪怕隻是信任的前奏,因為期望越大,失望越大。


    但仍然會覺得失落的,幸好並非後悔。是的,她不後悔。將來也不會!所以借由顛簸的車廂把自己搖來晃去,似乎要將向擎這個名字拋在車後的塵埃之內,漸遠的泥路之端。


    可可很快就知道這趟是長途客運,會到一個名叫“惠林”的小鎮。


    出了石陽後,汽車在山路繞彎子,路旁或山穀處坐落著簡樸的黃磚平房泥。孩子光著屁股在院子追來走去。從房門口看進去,屋裏築有大得嚇人的灶台和鍋爐,內中昏黑陰沉,有婦女的身影在晃動。


    褲袋裏的手機突然顫動。她溜望周圍,車上的人多在打瞌睡,掏出手機一看,是一個陌生號碼發來的信息:為何不辭而別?


    半晌,第二條信息:因為已經得到慰藉?


    第三條:如果這樣,我為昨晚的主動而後悔。


    她一愣,迅速猜到此人是向擎。


    第四條:請你迴我信息,即使不言片語。


    過了約莫三分鍾,又有第五條:已經看到信息了是不是?你在後悔?不辭而別是害怕被我吸引?嗬嗬,或許、或許你什麽也不是,我多此一舉罷了!


    可可緊握著電話,手心微微出汗——如果,如果他再來一條信息,是的,再來一條,她會立即迴複他……不舍也好、尷尬也好,都將說服自己不再逃避。


    然而沒有,事情的發展總是與她的期望背道而馳。三小時過去了,手機沒有再收到任何信息。


    歎了一口氣,她慢慢合上手機——她不可能,也沒有人可以時刻確定自己的感情,如同流淚有可能因為快樂,狂笑有可能因為絕望一樣。所以,她永遠不會相信自己竟有如此驚天大魅力——短短48小時內俘虜一個英俊能幹的男人。


    但自他話語裏,分明感覺焦急和不舍……


    莫非他對她一見鍾情?絕對不可能!她搖頭,自己並不十分漂亮。


    或許是她性格可愛?向擎的確這樣說過。但日久才會見人心,短短兩天相處,與其把話說得好聽,不如說異性相吸、欲望驅使更貼近些,雖然這理由令人沮喪。


    隻是,現在向擎如此舉動,她的確開始後悔,感覺自己可能放棄了一個機會……


    但僅僅隻是一個想法罷了,她不會主動要做些什麽。雖然腦子已經不受控製地不停迴放曾和他相處的點滴,一幕一幕影像就這樣一直在腦海裏或明或暗地閃著,閑暇時想,臨睡前也想,以至突然想迴到香港,迴到自己小小的蝸居,沒日沒夜地睡覺、看電視、聽mp3……


    車未到站,手機再度顫動。心一跳,迅速接聽,原來是因為和母親不和,一向支持父母離婚的姑媽來電,說父親高血壓病發入了院,希望她盡早迴來探望。


    可可慌了手腳,素來疏離的親人突然記得起她,顯見父親的病非同小可。連忙在中途路下車,轉坐了另一班車到達鄰近的城市,連夜乘坐火車到廣州,再轉車返迴香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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