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大眼睛也看不到通往幸福的道路。


    雖然人們常說那道路就在自己掌中。


    對於你,已用光了全世界的形容詞。


    已經不知道要怎麽引領心中的感情。


    其實愛,也會有疲憊、麻木與厭倦。


    在哭泣、喊叫、受傷以外……


    非高潮的平淡,是否能尋找到另一個終端。


    “戀愛了?”


    “噓——”


    迴應我微愕的麵容,是吉田慌忙豎指封唇的動作。


    “小聲點嘛,被聽到就慘了。”


    雖然坐在專門向藝人開放的俱樂部,但也要小心隔牆有耳。阿吉的警告是正確的,我用手微捂著嘴唇,向四下看了看。


    “你怎麽知道的?”


    “他跑來和我商量啊。真是的……”吉田喝了口飲料,壓驚似的拂弄胸口,“真是被嚇到了。還以為你知道呢。唔,竟然會放著你跑來和我商量,你們果然還在吵架。”


    懶得解釋我和信秀不是吵不吵架的問題,我的注意力隻放在阿吉剛剛說的事情上麵。


    “他……遇到想要交往的女性?”


    說出這句話,口腔裏澀麻麻的。趕忙喝了口香檳,卻又覺得甜得發腥。


    “唔。”吉田老實地點點頭。


    我下意識地笑了一下。吉田瞪大眼睛看著我。


    “喂!”他壓低嗓門小吼道,“你還笑?”


    對於自己這種強悍的適應力,我也覺得意外呢。但是受到的衝擊,老實說……沒有想象中來得那麽激烈啊。


    “之前他有說過想找女朋友的事。”雖然立刻補充說是在開玩笑的,不過我知道,他應該有去嚐試。


    現實的人生,誰都會更愛自己吧。誰都不是沒有誰,就痛苦地活不下去。對吧,這才是正常的情況吧。


    心裏默默地低念著,像要這樣說服自己。


    “哎?”


    出乎意料的是,為什麽阿吉一副大受打擊的表情?


    “你擺這是什麽臉啊。”我奇怪地吐槽他,“我的相方要交女朋友,難道還需要我的批準不成?”


    “可是你們……”他困惑地搖著腦袋,支吾了兩聲後,詭異地捧著麵頰小聲問出,“你們不是一對來的嗎……”


    “噗——”


    香檳都從嘴裏噴出來了。


    我咳嗽著奪過他手中的紙巾,擦拭被噴濕的衣服。


    “你在說什麽啊。”笑著掩飾內心的動搖,還是避開了阿吉正視著我的目光。


    “唔……不是從小時候起感情就一直很好嘛……”


    “好歸好,但也……”


    “因為是秀樹我才說哦,我覺得信秀喜歡的人是你才對。”


    “咳咳。”今天的阿吉真是語不驚人死不休了,一直以為他就算敏銳也至少是個體貼到不會直接說出來的人。


    “為什麽這樣講?”我別開視線,嘀咕著小聲抗議。


    “那個……有件事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已經這麽久了,說出來該沒有關係吧。”阿吉似乎已經吃飽了,放下刀叉交加雙臂,輕皺著眉一副迴想往事的樣子,“以前我們不是一起學過跳舞?”


    “有嗎?”我奇怪道,“我們又不是一個團隊的。”


    “有啦,我剛去的時候還沒有被歸隊嘛。在年底學的哦。後來讓你單獨做表演,我說那是你第一次上事務所的正式演出,怎麽竟然忘了?!”他瞪起眼睛。


    “那個啊……”


    想起來了,有關那晚的記憶,停格在信秀身上的香水味以及對我的不耐煩,因為不愉快,變得不願迴想。


    “那天有高層說要請你吃飯。”


    “唔……好像是吧。”我皺起眉。


    “其實那個人名聲不好。我是聽前輩說的。信秀因為擔心你去會出事,才和社長說由他去的。”


    “哦……”眼神開始四下亂瞄,不曉得該看哪裏,心裏麻木的地方又有些長草,覺得很煩,為什麽又要來和我說這些?我究竟應該怎麽做,感恩戴德地跑去感謝他保護我,哭泣著請他原諒我?愛得太累了,已經不懂要怎麽做。


    “不過信秀真的很有男子氣概哦。聽說當時對方不懷好意,但是信秀很冷靜地和他談了條件呢。”


    “嗯?”


    “你又不知道?”吉田覺得奇怪似的咋了下舌,“這件事在同輩之間都知道吧,很有名哦。”


    “什麽事?”我抬起頭。


    “他保證他將來一定會紅,願意到時候再還對方的人情。聽說對方被他當時的氣勢震住了,所以才把廣告給你們簽拍。不過這些年來,以信秀和你的聲譽,算下來反而是對方占了便宜吧。早就還清人情了。”


    “這樣啊……”我虛弱地笑笑。


    原來如此,是大家都知道而隻有我不清楚的事。


    要說這種特例是怎麽造成的,隻能說是我太不關心信秀了吧。


    他總想保護我,把我適當地隔絕醜惡。即使有心事,也不會主動告訴我,因為有他,我才變成今天的這個我。


    說不感動是騙人的。


    可是奇妙的有點倦怠。


    沒有辦法成為朋友,也無法正大光明作為戀人。和他kiss過後的時間都被情緒塗抹變得模糊了。我失去了自己一般地終日為他迷惑。


    最後重點是,一切都過去了。


    不是已經交到新的女朋友了嗎?


    雖然之前曾那樣不願與我分開。他努力過、失望過,生氣過,冷淡過,然後就像他曾說的,開始下一段新的戀愛……


    沒什麽,真的沒什麽。


    我的心很意外地平靜呢。


    “喂喂……”阿吉的表情為什麽突然變得那麽驚愕,“秀樹!你、你……”而且模糊得看不清了呢。


    “你在哭呢……”


    超小聲的呢喃是在說誰。


    嘴角果然有什麽涼涼的東西癢癢地爬下去了呢。


    轉過頭,茫然地睜大眼,在鏡子般的玻璃上,看到我無聲哭泣的臉。別扭地想,喜歡信秀,果然是件討厭的事。


    因為要一直、一直害我這樣非得為他流淚不可。


    “都是我不好,不該和你說他交女朋友的事。”吉田慌亂地掏著手帕,輕柔地隔著桌子伸出手,想要擦試我的麵頰。


    下意識地閃了開來,就算對方是阿吉,也不想被碰到。


    因為……


    因為……


    因為我是屬於信秀的。


    被這樣女孩子氣的想法震驚到,可是這是這個身體所做出的最誠實的選擇。


    就算與愛無關,也隻有他能碰我。


    年少時一起擁抱著睡過……


    沒錢打計程車,一起攜手走過黑暗的夜路趕末班電車。他曾那麽認真地用殘留著稚氣的麵容凝視我。


    心無城府地笑著說成名以後要買暖爐桌。


    一起打過架,一起被罵過。


    麵對麵地站在洗衣房狹小的空壁旁,不知為什麽彼此一同偷偷地陷入緊張。


    迴想起來,他會知道我的事,再自然也不過了。因為他從那時,從一開始,就一直、一直在看著我。


    從青春期開始,就愛著我。


    從不知道什麽是愛情的時候,就已經自上天那裏,自命運那裏,得到了……被給予的一生一世的戀愛。


    就算再愛上其他的人,也不會被取代彼此在對方心中的位置了。


    雖然我,根本不會再愛上第二個人了。


    搞不懂怎樣才能再談戀愛,隻是一次就已投入了所有全部的情感。我根本沒有多餘的感情能再分給下一個人。


    那麽、為什麽信秀可以呢?


    寂寞地擦去臉上的水漬,轉身走出去的時候,被我嚇到的阿吉想要說什麽,卻終於沒敢阻攔我。


    我就那樣一直走到將要舉辦演唱會的地方。


    亮明了身份,在黑暗中,站上空無一人的舞台。


    為什麽會來這裏呢?


    因為隻有這兒,是連接我和信秀的地方。


    是讓我們共同屬於彼此,必須站在一起奮鬥的位置。


    以排練為借口要求打開一盞照明,坐在空曠的舞台中心,把視線投往尚且空無一人的觀眾席。帶著一份懵懂,帶著一份懷念,帶著一份對於愛的困惑,抱住膝蓋,慢慢低頭,小聲地獨自唱著。


    隻有這一刻,不必對任何人表演。


    眼前仿佛產生了幻視。潮水般的音樂和不停搖動的熒光棒,令人疲憊地不斷湧起。我把自己封閉,逃避到自心底流瀉的樂聲裏。


    舞台的樓梯口,響起腳步。


    隻是聽到唿吸的聲音,就知道那是信秀來了。


    不需要眼睛,用皮膚也能感覺得到。


    說出來會被笑吧。


    這不是少女漫畫裏的超能力嗎?


    但是,當這份感情活生生地發生在這個世界中,就絕對不應該去嘲笑,去抨擊,去扭曲。


    就算難過,就算脆弱,就算被不了解這份愛的旁觀者,隨便輕慢地說些什麽,我所應做的本該是張開雙臂接納保護,溫柔地善待這份愛才對吧。


    後悔了呢。


    終於還是後悔了。


    明明說過就這樣也可以,卻遲鈍地感到被愛切割的痛意。細小的傷口時常因為痛覺的敏銳而被察覺治愈。致命的病痛……卻往往到了最後那一刻,才會猛烈襲擊。


    把不願抬起的頭深藏入臂彎裏。


    猜想穿著刺眼白衣的他,此刻正靜靜地斜靠著舞台的樓梯。


    “為什麽……”執拗地問著,“不是去約會了嗎?聽說你交了女朋友哦。”


    沒有得到迴答。


    “沒關係啊。這邊的事由我來做就可以嘍。兩個人的意義,就是這樣吧……”


    我在自說自話。


    “信秀應該活得更自由一點、真實一點嘛。”


    “……”聽到了鬱澀的歎息,像是頹敗一般的無聲的迴答。終於張開眼,看到了,變得與我一樣消瘦了的臉,滲透著苦情氣息的眼睛幽怨地瞪著我看。


    “沒有辦法。”他突兀幹脆的,帶著生氣的表情僵硬地開口。


    “牽手的時候,覺得握住的像是什麽奇怪的東西,忍不住想要放開手。看到對方的嘴唇,就失去了接吻的欲望。這個身體,是不是安裝了什麽識別器?”突然掀起睫毛,驟然瞪來的眼眸深漆幽鬱,固執倔強焦慮,“除了你,我誰都不要。”


    兩個人在隻開了一盞照明燈的舞台中心,凝視彼此。


    感覺詭異的畫麵,卻已經無力分辯任何思慮。


    總覺得是否應該說些什麽動聽的台詞。


    是否應該大喊大叫大哭大笑。


    但真的隻是這麽看著,看著,不知道是誰的眼淚先落下來,就像分不清究竟在這段愛裏誰付出的比較多。


    黑絹似的睫毛掛著晶爍的水漬,他如此這般凝視著我。就像遙遠以前的夜晚,並肩迴家的那天,樹枝把兩個人的衣服畫成了囚服,他也是這樣,用顫抖的黑眼睛凝望著我。


    時間仿佛從來沒有過間斷。


    而他也好像一直那樣看著我。


    已經,沒有辦法了。


    除了擁抱,找不到其他共存之道。


    你的堅強、悲傷、美好、脆弱,全都愛。


    你的冷酷、溫柔、任性、全都想要接受。


    理智屈服了,道理拋棄了,堅持和所謂正確的、更好的道路,都在因愛而流下的淚水中變得模糊了。


    現在,就連愛都變得有些說不出口。


    隻是無法離開彼此的想要緊密擁抱。


    亞當和夏娃犯了愛之罪。


    那是朋友無法共擔的愛之罪。


    所以親愛的,你是我的那個人,我是你的那個人。兩個人加在一起,就變成完整的世界,在這個愛的宇宙裏,除了彼此,已經再也沒有任何人。


    你保護我。


    我保護你。


    你原諒我。


    我原諒你。


    變得堅強!


    變得勇敢!


    世界上所有的愛語,不過就是那麽一句。


    即使偶爾別開視線,手和手,也會永遠牽在一起。


    愛你。


    愛你。


    像我愛你一樣愛你!


    激烈的花火在眼眸中碰撞,兩個人的手指慢慢爬向對方,像最朦朧最曖昧的少年時期一樣,分不出是誰先微笑,分不出是誰先投降。


    “繼續談戀愛吧。”


    說了這樣的話。


    又是異口同聲。


    就像這個愛,其實一直都是相等的吧。


    所以,就算由我一個人來講述,也不能掩蓋他的存在。


    “還需要婚禮嗎?”他問我。


    “演唱會就足夠了。”我迴答。


    是的,一問一答,相視而笑。就懷著這份心情,戴著遮擋臉孔的帽子,在衣袖下偷偷牽手。在信號燈轉換間交換kiss,懷抱著秘密地相戀下去吧。


    不做你的新娘,因為得到了更高的位置。


    雖然大家都常說“友達以上,戀人未滿。”


    但是還有一個特等席,應該叫做“戀人以上”。


    被命運與緣分牽絆在一起的糾葛,那些被人得知,不被人得知的來來往往。已經不會有誰、不可能有誰再超越對方了。


    所以,瀟灑地說出口,就隻有一句話:用兩個人的人生來戀愛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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