顯然小男孩說的話並沒有錯,蘇牧自然無法反駁。他身上這套衣服就是很貴,並且還不是一般的貴,屬於有錢也不一定能買到。


    這是夏沫送的冬衣,江寧織造出品。


    蘇牧的衣櫥是矛盾的,也是割裂的,裏麵既有夏沫送的江寧織造,也有任青舒購買的名牌成衣,還有他自己買的地攤貨。


    以前他是排斥這些浮華奢品的,但夏沫在朝鶴說的那些話,簡單的經濟學,讓他又覺得十分有道理。


    一個經濟總體裏,個人賺的錢等於他人花的錢,而債務就是透支未來的錢,來發展現在的經濟。


    蘇牧知道自己算不上有錢,但絕對不窮。


    或許無法和小富婆橘桜雪比,更無法和大富婆夏沫比,但已經超越開雲帝國百分之九十九的人,並且未來隻會越來越富足。


    學院可是還欠著自己一大筆獎學金呢,其中包含著執行部對斬殺兇神的獎勵,雖然具體數字還沒核算出來,但一定是個天文數字。


    因此,就像夏沫說的,如果自己不把這些錢花出去,而是存在銀行吃利息,不僅相當於囤了一疊廢紙,更無助於經濟的發展。


    消費與投資都能提振帝國經濟,奈何蘇牧實在沒有經商頭腦,隻能幹些打打殺殺的活。


    投資行不通就隻剩消費,之所以選擇江寧織造而不是國外奢品,更多的是想把錢都留在國內運轉,而不是潤到別的地方。


    掙得都是“刀樂”,花的卻是開雲幣。


    他曾想過用親生父母的遺產,置辦一家福利機構,幫助帝國偏遠地區的貧苦孩童。


    對此,夏沫是支持的,任青舒也很支持,但她們的支持僅限於口頭上的讚揚,如果來真的誰也不會同意。


    媽媽說:你那些錢,看上去很多,其實也很多。如果真想做慈善,去西部扶貧卻是遠遠不夠的,老老實實留著吧。


    實在想過把癮,媽媽在江州給你弄個小福利院玩玩。


    這個提議,夏沫是讚同的,如果隻是在江州,總督府絕對有能力讓每一分錢花在刀刃上,而不是花在刀鞘的寶石上。


    蘇牧認真思考了這個建議,他不想止步於此,但也理解其中的道理。更何況不積跬步無以至千裏,邁出第一步比什麽都重要。


    隻是最近實在太忙,滿世界“燒殺搶掠”巨獸們,暫時把計劃擱置了。


    看到眼前的孩子,曾經的記憶再次被喚醒。蘇牧認為這件事有必要盡早提上日程,小打小鬧也好,大操大辦也罷,總之先把福利院建起來。


    至於位置,他已經選好。


    “你居然能認得出我身上的衣服?我自己都不一定看得出來。”蘇牧笑著,沒有陷入自證而是說,“小朋友你們爸爸呢?”


    “死了。”小男孩的迴答很幹脆。


    蘇牧詫異地又問:“那媽媽呢?”


    “剛死。”小男孩說。


    “……”


    蘇牧說:“對不起,我,無意冒犯。”


    小男孩則搖著頭,說:“和你沒關係,不需要道歉,他們又不是你害死的。”


    “至於我為什麽認得出你身上的衣服,是因為媽媽死之前,有一位穿著差不多衣服的老爺,帶著執法官來家裏,搶走了媽媽的藥。”


    “他們……”


    小男孩目光猙獰:“害死了我的媽媽!我永遠記得那些人的冷漠的嘴臉!”


    穿江寧織造的老爺……帶著執法官……


    蘇牧目光沉下來,輕聲說:“這件事你還和別人提起過嗎?”


    “沒有。”


    小男孩誠實地迴答說:“因為除了你,沒有人願意和我說話,他們認為我是個瘋子。”


    “為什麽?”


    他不理解。


    “你說話邏輯清晰,判斷力、記憶力都不錯。”蘇牧指著腳下的枯樹枝,“甚至還知道做個簡單的警報裝置。”


    “我當年都沒你這麽機智。”


    小男孩不依不饒,關注點偏移,問:“你真的在這裏住過?”


    “當然了。”


    蘇牧說:“這不是什麽很難證實的事,江州6月10號的各大報紙,都報道過我住在這裏的過去。如果你實在好奇的緊,我可以拿一份給你看看。”


    “那麽現在你是否可以迴答我……”


    小男孩打斷他,搶先問:“那你怎麽做到從住這裏乞討,隻用幾個月就變成‘老爺’的?”


    老爺?


    蘇牧沒想到這個稱唿有一點會落在自己身上。


    “你也想當老爺?”他問。


    “不,我不想,我想堂堂正正地做人,而不是當欺壓別人的畜生。我隻是想讓妹妹過得好一些。”小男孩說,他的眸子裏閃動著渴望的目光。


    畜生?


    看來那些執法官給孩子們留下了很不好的印象。蘇牧沉思著,在他的記憶裏執法官並不壞,這份印象是齊明給的,還有另一位不知姓名的高級調查官。


    “孩子。”


    “那麽從現在起,我們做個交易吧。”


    蘇牧溫和地笑著,沒有說無償幫助的話。因為他看得出來,眼前的小男孩不僅堅強,同時自尊心極其強烈,施舍隻會激起他的逆反心理。


    更何況,嘴上說著“不怪你”,但心裏的戒備從沒放下。並喊著“老爺”,把自己與他心裏的畜生劃上約等號。


    “交易?”


    “我沒有東西可以給你,如果你想打我妹妹的主意……”小男孩舉起鏽跡斑斑的水管說,“我勸你還是趁早放棄,我會殺了你。”


    好強的戒備心啊。


    不知道他們遭遇過什麽。


    蘇牧既不是荀子“人性本惡”的支持者,也不是孟子“人性本善”的支持者。


    他更傾向於人性的成長論,受困於各種因素,在各方拉扯下形成獨一無二的世界觀。


    如果沒有師父的陪伴與教導,蘇牧不認為自己會是現在這副溫和的樣子。


    “不。”


    “你有,不能高估自己價值,但也不要小瞧自己的能量。還有,我對你的妹妹沒興趣,誰會對一個小女孩感興趣……”


    等下。


    蘇牧忽然想到什麽,問:“你這樣說,還不是有人提出過這樣的要求?”


    “……”


    小男孩沒有說話,舉著水管的手不肯放下。


    對峙的冷漠中,妹妹怯生生地開口,說:“哥哥,我覺得這位大哥哥他……不像是壞人。”


    “哪個好人大半夜不睡覺,跑到別人家?”小男孩不信地反問一句。


    “糾正一下,這是我家。”


    蘇牧走到小屋邊,撫摸著破損的牆麵,說:“準確點說,是你大半夜不睡覺,跑來我家,不僅霸占我辛辛苦苦搭建的房子,還拿水管指著我。”


    “你才是壞蛋,我真是好人,好人不該被水管指著。”


    他笑眯眯的,用小孩的邏輯,將他打成壞蛋。


    “……”


    小男孩無法反駁,如果這真是陌生人的房子。


    “哥哥,大哥哥說的好像很有道理……”妹妹穩定發揮,補充一句。


    “閉嘴!”


    小男孩大聲喊著:“傻妹妹,你站哪頭的?這些人滿嘴花言巧語,你看他長得樣子,小白臉似的,肯定特別會騙小姑娘的歡心!”


    “嘿嘿嘿!誰小白臉呀!別人身攻擊。”蘇牧急了說,“小心我告你毀謗啊,你毀謗我!”


    妹妹被吼了兩句,委屈巴巴的縮在後麵,她是真心覺得眼前的大哥哥是個好人,說不定能獲得幫助,但是哥哥實在是太倔強了。


    看妹妹要哭,小男孩的心軟下來,連水管都放了下來。


    嗯——


    不是我好說話,實在是水管太重,舉太久手臂發酸!他在心裏如是勸著自己。


    “說吧,什麽交易。”


    剛才對麵站在黑暗裏,有些看不清,現在他走到火光下,小男孩看的格外清楚。


    這個年輕的陌生人雖然頂著一張小白臉,但是身上的肌肉毫不含糊,衣服撐得鼓鼓的,一看就不好惹!


    真打起來,就算有水管幫忙,自己也不可能打得過。


    不過是借著妹妹的軟話,體麵地就坡下驢。


    “先說好了,你想交易,不是看你要什麽,而是我有什麽!沒有的東西我不會交易。”他色厲內荏地又補充一句。


    “我需要你的情報。”


    蘇牧也不兜圈子,說:“你是否記得,去你家的老爺隸屬於江南執法廳哪一個部門?記不記得姓名,還有你媽媽得了什麽病?”


    “最後一個問題很重要嗎?”小男孩問。


    蘇牧說:“重要!很重要!”


    盡管心裏清楚江南執法廳絕對不幹淨,但他還是無法相信,這些人會去搶病人救命的藥,這不是人性惡不惡的問題。


    這是閑得蛋疼的問題。


    看不出來任何好處,還會惹得一身騷,就算老爺們不在意病人死活,也要考慮政治影響。


    “我不知道那個老爺叫什麽,但執法官小隊的老大叫——”


    小男孩猶豫著,他不知道該不該說,眼前這位陌生人是否值得相信,自己是否又該賭這一把?


    但轉念一想,自己早就一無所有。


    搏一把或許能換些東西。


    他從牙縫中擠出一個名字:“南子彬!”


    誰?!


    南子彬?


    又是一個南家的人,南子楚的本家親戚?


    蘇牧心裏十分驚訝,但臉上沒有絲毫變化。看得小男孩心裏直打鼓,想著我該不會一頭撞上南牆,這些人其實是一家吧。


    “很有意思的名字。該你了,你想要什麽?”蘇牧開出一張空頭支票,等待對方填寫。


    “我……”


    小男孩剛準備開口許願,又立即咽了迴去,轉頭詢問:“妹妹,你有什麽想要的嗎?”


    “我想要……一個布娃娃。”妹妹說。


    哥哥:“……”


    “妹妹,不是哥哥不同意,但是我認為現在最重要的,是吃一頓飽飯。”小男孩語氣弱弱的,“最好再多要點過冬的餘糧,下雪後可能就撿不到東西了。”


    對妹妹,對蘇牧,完全是兩張麵孔。


    蘇牧問:“想好了嗎?一頓飽飯加過冬的餘糧,或者是和你們一樣高的玩具熊,到底要哪個?”


    其實……你好像都能給的。


    小男孩想著。


    “哥哥,那就吃得吧。”妹妹妥協,認為哥哥說的有道理。


    “嗯嗯。”


    小男孩點頭,說:“我們選吃的,過冬的餘糧。”


    好寬泛、空洞的要求。蘇牧想著,吃噎人白薯也能過冬,吃黑土地的大米也可以過冬,也不說說具體要什麽。


    “行!”


    “那我就給你們吃不完的……白薯!外加一頓大餐。”蘇牧笑嘻嘻的。


    小男孩:“……”


    他態度柔軟地商量著:“能不能給點別的,那個東西太噎人了。”


    “不行!”


    蘇牧果斷拒絕,說:“因為我以前就是吃這個的,你們也要嚐嚐。住這裏不吃白薯,你不是白住了?”


    我以為你是淋過雨,會想著替別人打傘,結果是要把傘撕了,讓所有人都淋雨。


    小男孩氣唿唿的。


    “說說你們母親的藥吧,順便想想,這次要什麽。”蘇牧笑著,像個蠱惑人心的惡魔。


    “其實,我們也不知道媽媽得了什麽病……”


    說到這個小男孩心裏一下子沒了底,說:“我隻知道得了那種病會癱瘓,隻能躺在床上,最後在無法動彈、無法進食中絕望地死去。”


    “藥呢?”蘇牧問。


    他不是很懂疾病,但也隻知道能造成癱瘓的病不在少數。所以隻能從藥下手,既然可以治療疾病,那麽隻要知道藥是什麽,就能反推病是什麽。


    小男孩給出一個完全意想不到的答案:“我們看不起病,更買不起醫院的藥,用的是教堂神父賜下的聖水,聖水真的很神奇!”


    神父、聖水……


    蘇牧立即警惕起來,不是因為聖水沒用,而是它居然真的有用!


    不同於夏沫,他其實不反感宗教。畢竟從小長大的孤兒院就是教堂下設的福利機構,慈母院長是那樣善良和藹!


    但宗教與宗教是不一樣的,【夜悼詩班】不就是披著宗教外衣的邪神組織嗎?他們在朝鶴扶持本土勢力,發展出所謂的“理想國”。


    該死!


    不會是【夜悼詩班】進入開雲帝國了吧?


    蘇牧眼底泄露出殺意。


    些微的殺戮寒意,嚇得兩個小孩麵色慘白,不停打顫。


    小男孩心裏喊著:吾命休矣!


    “抱歉,抱歉。”


    “沒事吧?哥哥不是故意嚇你們玩的。”意識到殺意外漏,蘇牧立即換上溫暖的火,灼燒空氣驅散周圍的寒冷。


    “沒,當然沒事!”


    小男孩揚起下巴,裝出一副沒事人的樣子,喊著:“我可是頂天立地的男子漢,我怕什麽?就是剛才有些冷。”


    他許願說:“所以,這一次,我們想要過冬的衣服!”


    “可是哥哥,你的腿還在抖啊!”


    妹妹毫不客氣地拆台。


    “妹妹,你!”


    哥哥勃然大怒,又哭又鬧:“到底哪頭的?”


    ……


    ……


    ps:匯報一下,申請的複核沒通過,審核那邊標記了許多新問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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