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喂!做人要知分寸,感恩圖報,不要人一醒來就忘了種種恩情。」她特意提醒他要報恩。


    「我不是你表哥嗎?你用這樣的口氣跟我說話是錯的。」看她小小的個子還仰起頭神氣活現的說話,他彷佛看見一隻剛破殼不久的小鴨子正鼓著雙頰叫囂,不自覺莞然。


    她忍耐著解釋。「那是權宜之計,你突然出現在我們隊伍中,官兵勢必要查問的,核對身分時,我隻好說你是我表哥,因為地震家毀人亡,匆忙趕上我們的隊伍,都是自家人較好彼此照顧,隻是你遇上離群的災民被打劫了,還被搶走身上的財物。」


    好在她姑姑嫁的那家人正巧姓趙,也有年歲差不多的孩子,此事有村民出麵作證,這才得以同行。


    災民人數也要登記上冊好迴報給朝廷的,這一次地震災情慘重,死傷十餘萬名,皇上十分關注此事,因此馬虎不得。


    不過災民太多也管不過來,隻要事情不鬧大,隨行的官兵也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的,打劫錢財的小事時有所聞。


    「你是我表妹。」男子艱難的撐起上身,扶著車壁坐直。


    牛雙玉有點不高興地朝他胸口一戳。「你不是想吃定我吧!我鄭重告訴你,我們很窮,養不起吃白飯的人。」


    「我想我還有點力氣幹活。」他看看自己結實的臂膀,想他也不是不能做事的人,但得等他養足了氣力再說。


    聞言,她雙目瞠大。「你真的賴上我們了呀!趙冬雷,你要不要臉,我們救人是出自善心,並非讓你訛詐。」


    「我叫趙冬雷?」他指著自己,一臉困惑。


    心口一咚的牛雙玉有了不好的預感。「你不會忘了自個兒是誰吧?拜托你,快搖頭。」


    他是搖頭了,但……「我不記得了。」


    「不記得……」扶著額,她感覺自己快暈倒了。


    「牛妞,我餓了,那碗白粥是給我的。」他笑著,眼神落在她手上那碗沒多少米粒的稀粥。


    「吃吃吃……你就知道吃,你曉得為了你我花了多少銀子,兩百文哪!我肉疼。」她裝出很心疼的樣子。


    兩百文她要編二十張草蓆或四十頂草帽,編得雙手又紅又腫還要強顏歡笑,安撫哥哥們,她一點也不痛。


    其實兩百文不算多,他們還拿得出來,不過要掩人耳目,不能張揚。


    所以請大夫的二十文她討價還價壓到十五文,來個三迴四十五文,藥也是路上摘的,沒藥鋪可買,譬如金銀花、連翹、紫花地丁、知母等消腫退熱、清熱瀉火的藥草,認真找找還是找得到,就是比較累。


    最貴的是白米,明明車上有一大袋卻還要向別人買,當初的賣價是一斤十二文,到了災民手中轉賣要四十文,轉手就是暴利,她忍痛買了三斤,又切了十文錢的肥肉,附贈一根大骨。


    這些天便是用買來的白米熬成粥,喂給隻能喝米湯的趙冬雷,他們幾個孩子吞口水想吃也要忍住,再過幾天到了牛頭村就能敞開肚子大吃大喝了,想吃什麽就吃什麽,無須顧慮。


    「我會還你。」他一口倒光寡淡無味的湯水,毫無飽足感。


    「你拿什麽還,一窮二白的。」她搜過他的身子,隻找到幾張糊掉的紙,她想是銀票吧。


    牛雙玉自小衣食無缺,有爹娘的寵愛,哥哥們的嗬護,身為秀才家的小女兒,她在村子裏就有如官家千金,人人敬著她、讓著她、討好她,她威風得很,不覺得哪裏不如人。


    不過她真沒看過銀票,最多是十兩一錠的銀錠子,是她爹存了一年的束修,那個溫雅有禮的男人疼惜地撫著她的頭,說要存著給女兒當嫁妝,讓她風風光光的嫁出去。


    可惜那人不在了,少個人疼她。


    「莫欺少年窮。」有手有腳不怕餓死,肯幹就有活路。


    「呿!還拽文了,你現在名義上是我們牛家人,凡事自個兒要斟酌點,別起什麽壞心眼,要不我們也保不住你。」真有事就推他出去頂,她不會有絲毫愧疚。


    他的命是她救的,所以他這輩子屬於她……不!是被她使喚,做牛做馬的任其勞役,死而後已!


    「我說的是實話,雖然我不記得自己是誰,但我隱約感覺得到能做很多的事。」比起她的瘦胳臂,他壯得簡直能舉起一頭牛。


    能做事最好,他們家真的養不起米蟲。「你連日高燒不退,有可能燒壞了腦子,大夫說你這條命是撿迴來的,太過兇險,連他都沒把握你能不能度過難關。」


    「你是說我發燒了,燒得太厲害而把過去的事給忘記了?」摸摸額頭,還有些微燙,但身上的衣服似乎換過了,很幹淨。


    「大概吧,我不是大夫不清楚。你穿的這件衣服是我爹的,他是個夫子,我們隻剩下這衣服了。」牛雙玉的意思要他好好珍惜,別弄髒、弄破了。


    「他怎麽了?」他問得很輕。


    牛雙玉頭一低。「和我娘一起被埋在土石下。」


    說不難過是騙人的,她背著人哭了好幾迴,爹娘給她的愛無私,兩人一死,她的心空落落的,很孤單。


    可是人要一直往前走,不能停留在悲傷太久,因此她強打起精神四下找事做,借著忙碌忘卻傷痛。


    「節哀。」她還這麽小……


    不知為何,趙冬雷心中微微抽痛,似乎他和她有相同的遭遇,他好像很小就失去摯愛的雙親。


    「不用,難過是一時的,熬過就不難受了,不過你的板車幾時要還我,你『借用』好些天了。」


    牛雙玉年紀不大,照理說不用太介意男女有別,可是人人臉上有張嘴,特愛說閑話,所以她除了頭一日待在板車內看顧他之外,接下來幾天就由旺叔接手,她跟著大夥兒用兩條腿走路。


    隻是她沒走過這麽久的路,體力上吃不消,有時不得已便坐在板車邊上,讓傷了腿的旺叔和哥哥們推著走。


    走走停停對她的身體是一大負荷,連日的奔波讓她消瘦不少,人也少了些精神,再加上沒能好好睡一覺,整個人好像枯萎的花朵,無精打采,走著走著還會打盹。


    因為板車內躺了一位傷患,她不宜與他同車,隻好被迫睡在板車外頭,底下墊著草蓆,勉強和弟弟蓋著一條棉被,席地而眠。


    早秋的風帶著涼意,她睡得很不安穩,翻來覆去地把弟弟吵得不能入睡,兩人一早起來都有非常明顯的黑眼圈。


    聞言的趙冬雷一怔,麵有愧色的看她一臉困倦。「我再躺一會兒養足了氣力,晚一點再還你……若能讓我吃飽,我想我會好得更快。」


    「不是我不讓你吃,是大夫說的,這幾日昏迷隻能灌米湯,人雖醒了也不能一下子吃太飽,胃會受不了,等等我拿半張餅給你,加了小蔥的,可香的呢!」加了蛋的蔥花餅,想想都口水直流,她一個人就能吃掉一大張。


    「你們的終點在哪裏?」


    「牛頭村。」還有三天就到了。


    趙冬雷低頭不語,暗自思忖。


    【第三章 牛頭村起家】


    「啊!這裏就是牛頭村?」


    發出愕然聲音的是滿臉失望的牛豐玉,他兩眼睜得又大又圓,露出難以置信的神情。


    不隻是他,其他人看見眼前的景致也有相同感受——這個村子太破舊了吧,死氣沉沉的樣子,沒有老人在樹下下棋,也聽不到孩子跑來跑去的歡笑聲。


    村裏的路是用石頭鋪成的,看來整齊,下雨不怕會積水,但路麵上滿是無人清掃的落葉,秋風一揚帶起漫天飛舞。


    村口的柿子樹結著不大的柿子,不是很多,稀稀落落的,快要成熟了,不過看到村裏的萎蘼,想必不會有人有心思摘食,任其掉落,腐爛在土裏,又再度滋養了柿子樹。


    「死了,都死光了,早年的一場瘟疫死了三百多人,村子裏剩下百餘人,有些人家全家死盡,你們自個兒瞅瞅,看要哪間屋子自個兒挑,灰塵堆得厚厚一層便是無主的,挑好了再去登記入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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