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卓和方文山在半導體研究所大門外下車了。


    徐組長坐在車裏久久不語,最終化為一聲長長的,充滿了無力感的歎息……


    像曲卓這樣有顧慮的人不在少數,下麵同誌反饋迴來的消息中提到,有人甚至拖著全家老小一起下跪求放過。


    這……真的讓人很……唉~


    尤其是曲卓說的那句:“當年誠邀我爸迴國的那位,現在可能連墳都沒有”,讓徐組長一句話也說不出來。


    她知道,自己的保證在很多人眼中,真的一文不值。


    信譽這東西,雖然看不見摸不著。可失去後再想找迴來,太難了……


    不過,工作還是要做。


    她碰了釘子,或者說,已經把天兒聊死了,那就換個人再來。


    時間緊任務重,每一分鍾都不容浪費……


    機房裏,曲卓貌似專心的盯著方文山改錯,實際上思緒亂的很。


    剛才他最初的判斷是,那位“大爺爺”眼下可能在彎省那邊坐著某個重要,或者敏感的位子。


    內陸讓自己聯係他,保不齊就是……曲卓不想摻和。


    但隨後他發現,自己提到“窮親戚”和“黃鼠狼”時,姓徐的出現了兩次比較長時間的停頓,似乎很尷尬。


    發現了這一點,曲卓記起小學時的一件事。


    同班的一個男生家裏原本很困難,後來忽然間就變有錢了。不但穿著洋氣,有時候還會帶全是外國字的零食和糖果到學校。


    忘了聽誰說的,那個男生家裏和南麵的親戚聯係上了,給匯來了好多錢……


    沒過多長時間,曲卓聽到幾個老師在討論那個男生……


    一位上了歲數的女老師說:“誰誰誰的爹媽就是窮嘚瑟,現在不勞而獲的享點福,等哪天風浪再刮起來,且等著倒黴吧。”


    又一個男老師說:“倒黴什麽呀。現在果家鼓勵跟外國親戚要錢。不但能改善生活,銀行還能在中間賺到外匯……”


    當那段幾乎已經被遺忘的記憶,從腦海深處浮現出來。又想到那位“小叔叔”在港島做生意,再結合眼下內陸的大環境,曲卓猜到了姓徐的是什麽目的。


    雖然知道這是無奈之舉,但依然非常抗拒!


    首先,他過得挺好,不缺別人施舍的那點下眼食。


    其次,他未來可以過得更好。


    現在跟人家乞討,以後不知道要翻多少倍的還。


    為了點壓根不需要的施舍,擔上莫名其妙的人情債?


    憑什麽?


    於是,短暫的權衡後,果斷說出了比較重的話。


    反正對方找的肯定不止他一個人。反正心裏害怕,甚至恐懼的人肯定不止他一個。


    反正,即便是怕,也應當應分,任誰也挑不出毛病來!


    ————


    眼下這年月的編程環境非常原始,不止編輯平台效率低下,燒錄也異常繁瑣。


    快晚上十點了,曲卓檢查後沒發現問題,方文山將修正後的指令集,燒錄進一個手提箱那麽大的,純手工攢出來的“eeprom”中。


    沒錯,這個碩大的家夥,就是芯片的rom模塊。準確的說,是按照rom模塊的布局搭了個架子,用導線將所需的元件焊接在一起。


    雖然看起來很大,但工作原理和性能,理論上說與光刻出來的成品是一模一樣的。


    這就是所謂的“打版測試”。


    測試完成後,再把還能用的元件拆解出來,下次測試別的項目時再接著用。


    等待燒錄完成的時候,曲卓準備去給車班打電話。剛站起來,就看到那位姓梅的副司長,彌勒佛似的站在門口。身後還杵了個無奈尬笑著的江所長


    看架勢,倆人應該已經等半天了。


    “別~鬧~”曲卓有些煩躁,指了下燒錄設備:“看見沒?這才是我的工作。您趕緊忙您的工作去吧。咱倆呀,在各自的崗位上發光發熱為祖國添磚加瓦,誰也別給誰添亂。”


    “……”梅副司長醞釀了半天的腹稿,瞬間被堵的嚴嚴實實。


    “那個……”江所長適時開口:“餓了吧?走,吃口夜宵墊吧一下。”


    “餓嗎?”曲卓問方文山。


    “嗯。”方文山誠實的點頭。


    “貪吃貪睡不幹活。”曲卓一臉嫌棄。


    “……”小方同學很委屈。


    “走走走,去我屋。”江所長進屋拽著曲卓往外走,又轉頭衝想跟上來的方文山說:“去跟食堂說,麵條煮好了往我辦公室送三碗。”


    “哦~”小方同學弱弱的應聲,心中無聲哭泣:“果然,所有人都不愛我了嗚嗚嗚嗚……”


    江所長辦公室。


    曲卓進屋後自己家一樣翻出張8開紙,拿起筆開始悶頭“幹活”。


    “畫什麽呢?”江所長問。


    “把顯示單元重新設計一下,需要時可以直連電視。”曲卓頭都沒抬。


    “這……沒有必要吧。”江所長示意梅副司長坐。


    “您這老同誌呀……不是我說你。”曲卓手上不停,哼哼呀呀的說:“工作嘛,一定要做在頭裏。隻有把技術儲備做足了,需要時才不會手忙腳亂。”


    江所長真想給甩一脖摟子出去,但考慮到有外人在場,忍住了。


    梅副司長以為曲卓是在裝模做樣,站旁邊看了一陣,才意識到這小子好像真在搞設計。


    雖然他看不懂紙上畫的那些都是什麽,但就衝那複雜程度,就不是隨手亂來的。


    好幾次想開口,可看著曲卓那認真專注的模樣……又怕打斷了他的思路。


    隻能時不時的看下時間,顯得有些焦躁。


    江所長也做了幾次欲言又止的動作,但最後都停了下來,無奈的衝姓梅的笑。


    沒錯,江所長隻是做姿態。畢竟他之前答應了,幫忙敲敲邊鼓。


    可老江同誌的心裏,是讚成曲卓的。


    誰也沒長前後眼,鬼知道以後會不會再刮一波呀。老老實實的專注本職工作,真到了那天,被卷進去的概率也能低一點。


    梅副司長心裏明白,也理解。所以,不好意思強求。


    終於,敲門聲響起。食堂的夜班廚子送來了三碗麵條。


    “歇會兒,吃飯。”江所長拍了拍曲卓的肩膀。


    “來,對付一口。”江所長將一碗麵條送到梅副司長麵前。


    姓梅的都快急死了,哪還有胃口呀。深吸一口氣,剛要開口,就聽某個吸溜麵條的貨,含糊的說:“別,都說了,咱倆各忙各的,互不打擾。”


    “……”姓梅的氣悶,醞釀了一下又要說話,某人再次搶白:“別做保證。自身難保的貨,做出的保證就是個笑話。”


    “你就那麽怕死!?”姓梅的惱了。


    “我不怕死。”曲卓的語氣非常平和,不緊不慢的說:“我累死在工作崗位上心甘情願。


    但讓我被一幫精神病喊著瘋話圍攻,被冠上莫名其妙的罪名口誅筆伐的窩囊死,嗬~不好意思,接受不了。”


    “不會!肯定再也不會了!”姓梅的直想跺腳。


    “啃誰的腚我也不信,你說的又不算。”曲卓笑嗬嗬的抬頭看了姓梅的一眼,低下頭繼續吸溜麵條。


    姓梅的胸口劇烈的起伏,肉乎乎的手指著曲卓點呀點呀……


    醞釀了半天,憋出一句:“就說你怎麽才能寫吧,開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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