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卓被突如其來的狗叫嚇了一跳,不過這點意外情況還不足以嚇傻他,趕緊反身攀迴牆頭。


    理科生的優勢在這一刻發揮的淋漓盡致,他動手前就計劃好了所有流程。這會兒就算慌張,也嚴格的按照流程走。


    跨上牆頭,反手“賣”了牆裏麵的柵欄,翻過牆頭後“賣”了兩件棉襖。雙腳落地,“賣”掉牆外麵立著的柵欄。


    沒敢原路返迴,順著牆邊往西麵跑了幾步。聽到狗叫聲好像到跟前了,棉襖裹著腦袋蹲下,縮進了牆邊月光照不到的陰影裏。


    屏住氣息等了好一陣,聽著值夜班的罵罵咧咧的聲音遠去直到消失,才起身繼續溜著牆根又往西麵走了一段。兜了挺大一個圈子,迴到之前放鞋的地方。


    賣了腳上沒穿多長時間的新鞋,換上了自己的舊鞋。兩手抄著袖管縮著脖子,踩著大車的車轍往迴走……


    東北入冬後,晚上不到五點天就黑透了。早晨都過七點了,天邊才將將有點亮光。


    曲卓半夜出去折騰了一趟,迴來後睡得很實。外屋早飯都做好了,才被曲學文叫醒。


    吃過早飯等了一會兒,外麵響起嘎斯69發動機的聲音。


    曲振江迴來了,確定蔣新平沒事兒,招唿司機把曲卓的行李送上車。一起送到車裏的,還有老太太早起蒸的白麵饅頭、煮的雞蛋,還有昨晚就準備好的醬菜。都是給曲卓在路上吃的。


    蔣新平和杜佳傑先上車,老太太拉著曲卓的手好一番囑咐,掏出手絹包著的一圈錢硬塞給他。


    曲卓不要,挨了老太太好幾巴掌,隻得眼淚含眼圈的收起來。


    不是被打疼了,是感動了。


    “到地方了,發個電報迴來啊。”把曲卓送到大門外,老太太第n遍叮囑。


    “放心,到地方我就打電報。”曲卓鼻子酸的厲害。


    “以後得空了,迴來住兩天。”老太太又叮囑。


    “嗯呐。”曲卓用力吸了下鼻涕,笑著說:“奶奶,等我安穩了,接您去京城住。”


    “好,好,我等著沾你光,去京城享福。”老太太拍了拍曲卓的手,背過身抹了把淚珠子。


    “哥,別忘了複習。”曲卓叮囑老爸。


    “放心吧。”曲學文對曲卓的心態依舊有些複雜。尤其是見老太太真拿他當孫子了,心裏更不是滋味。


    但不是滋味的同時,也有些釋然。


    不能給家裏傳宗接代,一直是他的心病。現在好了,算是有個能指望的。雖然這個指望……有點別扭,也不穩當。


    誰知道人家去了京城,會不會記得在這鳥不拉屎的地方,還有一家認了沒多長時間的幹親。


    曲學文隻是在心裏合計事,曲淑嫻不管那些,直截了當的問:“曲紅旗,你不能去了京城就把俺們給忘了吧?”


    “瞎說話!迴頭你陪著奶奶去,我帶你吃遍京城。”曲卓大大咧咧的說。


    “行,我記著呢!你要敢說話不算數,看我錘不捶你就完了!”曲淑嫻握拳掰關節,發出一串嘎啦嘎啦的脆響。


    “咦~”曲卓後退半步拉開距離:“當稍在京城給你尋摸個妹夫。”


    “給我尋摸跟妹夫?”曲淑嫻大腦短路了一下,等琢磨明白了,曲卓已經開門上車了。氣唿唿的想開門把人拽下來,見老爸正麵色不善的瞅她呢,隻能不情不願的停下動作。


    司機發動汽車,等曲振江坐進副駕駛,掛擋緩緩給油。


    “奶奶,迴屋吧,怪冷的。”曲卓落下車窗擺了擺手,見曲淑嫻還氣唿唿的,衝她喊:“太冷了,讓老太太趕緊迴屋。”


    “敢說話不算數,我捶你!”曲淑嫻又威脅了一句,拉著抹眼淚的老太太迴家。


    老太太一步兩迴頭的看著嘎斯車越走越遠,心裏直歎氣……好容易有了個能傳宗接代的,這要是一去就斷了聯係,上哪再找這麽合適的呀。


    ————


    地區客運站,曲振江一直陪著曲卓三人待到中午一點多。去省城的大客要發車了,往曲卓兜裏塞了一卷全國糧票。


    見曲卓要往外掏,一把按住他的手:“拿著!”


    “……”曲卓握著兜裏的糧票,鼻子又開始發酸。


    “去了京城好好工作。有難處就給家裏打電報,別抹不開麵子。


    科學方麵的事兒我不懂,不過為人處世方麵碰到拿不準的,寫信跟我說一說。


    大城市人心複雜,別以為你爸留下點關係,就肆無忌憚的。心裏得有點數,上班後有點眼力見……”


    曲振江的叮囑中,他在曲卓眼中的形象漸漸的蒼老、發福,跟曲卓上大學臨走那天,絮絮叨叨的胖老頭兒重合。


    看到客車門開了,乘客排著不規矩的隊伍亂糟糟的開始上車,曲振江把行李遞給曲卓,拍拍他的肩膀:“去吧!”


    “嗯!”曲卓淚珠子不受控製的往下流,用力點了下頭,跟在蔣新平和杜佳傑後麵上車……


    去京城的過程並不順利。


    估計是因為大雪,本應該晚上九點多出發的火車,一直拖到快十一點才發車。一路的顛簸,又在冰冷的候車大廳裏凍了快三個小時,蔣新平再次發起了高燒。


    跟杜佳傑一起費了挺大的力氣把蔣新平扶上車,送到鋪位安頓好,一身汗的曲卓還得往硬座車廂擠。


    沒辦法,蔣新平和杜佳傑憑工作證能買到硬臥。曲卓一返程知青,隻能買硬座票。


    吉省省城到京城的火車要三十三小時,本來時間就長,一路上因為大雪或者給別的車讓路一停再停。


    車廂裏人身上的味兒、喘氣的味兒、臭腳味兒,還有煙味混合在一起都辣眼睛。


    再加上一夥兒一夥兒的人鬧哄哄的嘮嗑、打撲克、孩子的哭鬧,偶爾還有吵架的,鬧騰的人腦瓜子嗡嗡的。


    吃不好睡不好就算了,還冷。


    白天能稍微好一點,到了晚上,腳上穿著棉鞋都能凍的發木……


    十二月二十三號中午,顛簸了將近四十個小時,曲卓和杜佳傑扶著身上燙,連站都站不穩的蔣新平站在了京城火車站的站台上。


    京城也下雪了,不過沒有東北大。挺冷,但也就零下幾度。


    曲卓看著熙熙攘攘大包小裹的人群,深吸了一口混著煤煙味的空氣,緩緩唿出。


    上輩子,曲卓在滬市混過了,大致目睹了浦東滄海桑田般的巨變。


    這輩子再混一混京城,看著這座六朝古都,祖國的心髒,如何從灰突突的顏色變成鋼筋水泥的叢林。


    別說,這種即將見證曆史的感覺,還挺讓人期待的……


    感謝老天,物理所派車來接站了。


    出站後,杜佳傑拎著行李,曲卓和迎上來的司機一起把蔣新平扶上車,趕緊奔國科院附近的複興醫院。


    到醫院一檢查,蔣新平燒到了四十度零六,肺子裏還有雜音,直接就被收住院了。


    杜佳傑讓曲卓先陪床,他去跟領導匯報下情況,一會兒就派人來接替。


    一瓶500毫升的液體輸了不到一半,杜佳傑迴來了,一起來的還有個小年輕,接手了陪護的活兒。


    告別了蔣新平,曲卓跟著杜佳傑出了醫院。


    馬路邊,杜佳傑苦笑著說:“先跟我迴家吧,明天看看情況再說。”


    “……”曲卓意識到不對勁,投去了詢問的目光。


    眼下下午剛上班不久,按說應該先報到,或者見見領導啥的,怎麽直接就迴家了呢?


    杜佳傑無奈的解釋:“四機部和878的人正在院裏要人呢。領導讓我先把你安置下來,等把人打發走了再說。”


    曲卓鬧了個哭笑不得,跟著杜佳傑倒了兩趟公交車,到了還是滿眼破房子和大荒地的中關村。


    杜佳傑兩口子加上倆兒子和一個小閨女五口人,擠在一間二十多平方的小房子裏。屋裏堆的滿滿當當,連個下腳的地方都沒有。


    曲卓進屋後打量了下家裏的情況,心說:“住個屁呀,這不給人家添麻煩嘛。”


    沒好意思直言你家太擠了,假裝憂心的說:“我在南火扇胡同有兩間房。這都二年多了,可別讓人給占了。”


    從大三線開始,主家去外地,房子被人占了的情況不算少。反正下午也沒啥事,杜佳傑見曲卓擔心。起身說:“累不累?不累的話咱看看去。”


    “行。”曲卓點頭,跟著杜佳傑出門坐公交折迴城裏。


    有個研究竄天猴的家夥說過:凡事就怕叨咕,怕什麽來什麽。


    倆人到了南火扇胡同,走進曲卓那兩間房所在的逼仄的小院。


    都不用敲門,正趕上北麵那間屋裏出來個稍微上了點歲數的女人。


    曲卓客氣的問對方:“大姐,您是這屋的租客?”


    女人打量了下曲卓,表情透著防備的說:“不是,你找錯人了。”


    “您不住這屋呀?”曲卓示意了下房子。


    “我們家沒空房,你要租房子找街道去。”女人扔下一句避開曲卓和杜佳傑往外麵走。


    “不是,您誤會了。”曲卓聽出不對勁了,喊住女人指著房子說:“這是我的房子,我兩年在外麵插隊……”


    曲卓話不等說完,女人眼睛就立了起來了:“嘿~誰呀,你就你房子。甭跟我扯那來那哩個兒楞!我告兒你,你找錯人了。趕緊給我滾……”


    女人扯著嗓子一通喊,曲卓連嘴的插不上。好容易得到個空兒趕緊壓了壓手:“您別激動。我不是來找事的。這真是我的房子。


    73年年底的時候過的戶。後來我去插隊了,托付給街道往外租。”


    曲卓一臉斯文相,說話雖然有些急,但不嚷不喊的。女人見他應該不是上門碰瓷放賴的,稍微緩和了點語氣:“你說的我不知道。這房子是去年秋天我們家從房主手裏換的。”


    “房主?您還記得房主叫什麽名嗎?”曲卓盡量的心平氣和。


    “哎呀……”女人迴憶了一下,不大保準的說:“好像姓曲,兩口子帶著倆孩子。”


    “曲紅旗?”曲卓試探著問。


    “對對,是叫曲紅旗。”女人點頭。


    曲卓指了下自己:“大姐,我就是曲紅旗。74年下鄉插隊,今天剛迴來。”


    “啊?”女人傻眼了。


    曲卓從兜裏掏出介紹信遞過去:“不信您看看。”


    女人接過介紹信一瞅,更傻眼了:“哎?那……那我們家,我們……”


    曲卓見女人的模樣不像說瞎話,估摸著她可能是被租客或者什麽人給騙了。


    站這掰扯沒用,便說:“得,咱去街道問問吧,行不?”


    女人迴過神來,忙說:“對,去街道問問。我們換房的時候街道是證見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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