曲卓有點小激動,不!很激動……


    他屬實沒想到,蔣新平這位院領導中的“院”,指的居然是國科院。


    開什麽玩笑,那可是國家最高學科研究機構呀!


    遙想當年,曲卓畢業後去的第一家公司。那些個領導、高工平日裏牛的呀,成功人士、業界泰鬥啥樣他們就啥樣。


    借著開研討會的機會,把幾位國科院的領導和專家請到單位來參觀……我的天,行程定下來後,大半夜的召集所有人到單位打掃衛生。


    前後不到一個小時的接待流程,愣是彩排了好幾遍。為了合影和上電梯這種小細節,都能爭論半天。


    等人來了,一個個的全程點頭哈腰陪笑臉,恨不得化身宮裏的太監……


    對了,那次國科院來的人裏,除了幾個業內知名專家,級別最高的是一位處長。


    現在同樣是一位處長,大冬天的不惜跨越上千公裏前來招攬,頂風冒雪的都凍感冒了。這待遇,曲卓屬實有點受寵若驚。


    他甚至都有點改主意了。


    如果能進國科院,憑他的專業能力混個二十來年,鬧個處級幹部,或者弄個業內頂尖專家的名頭應該不難吧?


    到時候他也出去轉轉,去實習的那家起碼落後主流技術二十年的研究所。去那個純靠炒概念、買垃圾生產線、申請垃圾專利立起來的dram作坊溜達一圈。


    也享受一把被那些高高在上拿腔拿勢的所長、董事長啥的,當皇帝一般伺候的待遇……簡直想想就爽。


    帶著這種心態,蔣新平鋪墊一番後剛露出招攬的意思,曲卓立馬就答應了,甚至都沒問把他招去後怎麽安排。


    蔣新平長舒一口氣,他不知道國科院在曲卓心目中的份量。


    他隻知道,雖然現在國科院的很多人,已經陸續從牛棚、學習班、掃大街、掏廁所等“崗位”中脫離出來了。但在不少人眼中,依舊不是什麽好去處,指不定哪天再……


    蔣新平甚至壓根不敢說,878廠的人已經在來的路上了。他認為作為業內人士的子女,曲卓一定知道“北霸”878廠的份量。


    年輕人嘛,喜歡出成績、出風頭、被認可。


    與878相比,從事基礎科學研究,以及新技術探討和摸索,並沒有多少實用型產出的國科院下屬諸單位,幾乎沒有任何優勢。


    不管怎麽說吧,曲卓答應了,蔣新平心情大好。


    精神一放鬆,難受勁再也壓不住了。強打精神安排杜佳傑跟曲卓連夜迴袁家大隊,明天趕早到大隊和公社給曲卓開證明,然後迅速到縣裏跟他匯合。


    至於蔣新平,準備迴招待所休息一下。明天早晨上班後,去知青辦給曲卓辦提檔手續。


    “這麽急呀?”老太太沒忍住插了句嘴。


    “大娘,沒辦法呀。” 蔣新平哪能講實話,滿臉無奈的說:“我和杜工的任務都非常重,這趟是硬擠出的時間。領導有命令,周四之前必須返迴工作崗位。


    所以,我們最遲明天中午就得往迴走。”


    “哦~哦哦……”老太太皺皺著老臉點頭。她雖然不懂科學院、研究所的,但聽名字就知道都是高級地方。在那種地方工作的人,肯定個頂個的忙。


    眼睛看向曲卓,又不舍又欣慰。拉著他的手叮囑:“紅旗呀,領導看重你,你可得好好工作……”


    肚子裏的話不等說完,老太太眼圈就紅了……本來還指望這個幹孫子,能給老曲家傳宗接代呢。結果,媳婦還沒找呢就要走了。老太太的心呀,又苦又澀,可又說不出挽留的話。


    “奶奶,你這整的跟再也見不著了似的。”曲卓握著老太太的手,樂嗬嗬的說:“您呀,好好保重身體。等我迴去後安頓穩當了,接您去京城住。”


    “哎呦~”老太太壓根沒當真,但曲卓能說出這話,已經足夠窩心了。笑著點頭:“好~你好好的,我就等著跟你這個幹孫子享福啦。”


    “就這麽說定啦,給您養老的任務就交給我了。放心,我肯定比您那棒槌孫女靠譜。”曲卓開了句玩笑。


    “你才棒槌呢!”曲淑嫻抬手就是一杵子。打完之後歎了口氣:“這事兒整的……好端端的說走就走了。”


    “別瞎說話!”老太太拍了孫女一巴掌:“人家紅旗是迴京城,是有出息了。什麽走了走了的,烏鴉嘴!”


    “我說錯話了說錯話了。”曲淑嫻趕忙服軟,又虎著臉問曲卓:“你小子不能頭腳京城,後腳就把俺們給忘腦後了吧?”


    “放心吧,安頓下來我就給你們寫信。撒謊小狗。”


    “行啦。挺晚了已經,快點出發吧。明天咱還在這碰麵,離別的話到時候再說。”蔣新平催促。


    “好。”曲卓點頭,下地穿大衣。扣好帽子跟杜佳傑一起去外屋,招唿上坐灶膛邊抽煙的徐寶慶出門。


    至於蔣新平,被老太太留下了。說是明早讓曲學文蹬自行車送他去縣裏。


    蔣新平腦子昏沉的厲害,推了一下便沒再堅持……


    下雪不冷化雪冷。


    白天時別看大雪花鋪天蓋地的往下落,實際上也就零下幾度。穿的厚點走路能捂出一身汗。


    隨著太陽西斜,小北風一起來,氣溫開始逐漸下降,入夜後越來越冷。


    蔣新平和杜佳傑進門時,估計已經有零下二十來度了。過了兩個來點再出門,冷風割的臉生疼,喘氣鼻粘膜都有種凍住的感覺,曲卓感覺沒零下三十度也差不多太多。


    這種溫度,坐馬車不是一般的遭罪。


    曲卓和杜佳傑窩在後鬥,豎起大衣領子抄著胳膊縮成一團。剛開始時還能說兩句話,後來感覺肺子都要凍住了,隻能把口鼻埋在衣領縫隙裏悶聲幹挺著。


    幸虧徐寶慶趕大車的技術夠好,路也熟。在前麵掄著鞭子喔喔駕駕的,在幾乎沒有任何參照物的情況下,準確的避開沿途的溝溝坎坎。


    下半夜一點來鍾,大車總算迴到了袁家大隊。拉車的牲口估計累急了,任憑徐寶慶把鞭子掄的啪啪響,硬是不往知青點去。


    曲卓見狀跳下車,對徐寶慶說:“徐叔,不折騰了。反正沒兩步,我倆走迴去吧。”


    “哎呀,不好吧。人家是京城來的客人。” 徐寶慶假惺惺的客氣。


    曲卓聽語氣就大概有數了,大衣兜裏的手鬆開剛“買”的兩包煙。嘴上又客氣了兩句,扶著杜新平下車,踩著沒腳踝的積雪,深一腳淺一腳的奔知青點。


    走了兩三百米,杜佳傑凍麻的身體緩過來了一些。見四下一片漆黑,連個鬼影都沒有,拉著曲卓放慢腳步……


    “小卓,你聽我跟你說。”


    “啥?”


    “這次除了712,878廠也看上你了。你知道878廠嗎?”


    “知道呀,東光電工廠嘛。”曲卓點頭。


    曲卓確實知道,不需要“曲紅旗”的記憶,念本科時一位教授年輕時就是878廠的。


    老爺子每每談起那段往事,都既自豪又惋惜,最後破口大罵。罵的係主任心驚膽戰,嚴禁學生們在外麵瞎傳。


    風太大,又不敢大聲,杜佳傑湊到曲卓耳邊說:“878廠來接你的人,已經在路上了。”


    “啊?他們也想要我?”曲卓頗感意外。


    “嗬,你小子現在是香餑餑,712想要你,878想要你。國科院分管半導體相關的領導也發話,讓我們務必把你帶迴去。”杜新平說話時臉上忍不住的露出笑意。


    老友的兒子出息了,他這個當叔叔的真心高興。


    見曲卓似乎被成為“香餑餑”的消息震傻了,杜佳傑拉著他分析:“其實878廠對你來說,是最好的選擇。


    現在國內懂集成電路設計的人才太稀缺了。過去後那邊的領導肯定會重視你。


    不過,國科院也不錯。下麵有半導體研究所,還有研究生院。要平台有平台,要機會有機會。到底如何選擇,你要好好考慮考慮。”


    緩了兩口氣,杜佳傑接著說:“如果換個角度看,712對你來說也是個好去處。”


    “為啥?”曲卓不解。


    “傻小子,現在一浪雖然過去了,誰敢保證後麵還有沒有別的大風大浪。712是軍工單位,外麵風浪再大,吹到他們那也會小上很多。


    你爸當年如果不是調到109,現在興許……”


    杜佳傑話說到一半,鼻子忍不住的發酸。曲久平從712調到109,跟他有很大的關係。


    當年109受命研發接觸式光刻機和超聲波鋁絲壓焊機,有大量的技術難題無法解決。


    研究高能物理的杜佳傑奉命協助公關,期間向109廠領導推薦了曲久平。


    他這些年來一直在自責,如果曲久平能留712廠,興許就不會積勞成疾英年早逝了。


    說是積勞成疾,其實大家都心知肚明。那是一腔熱血被當頭的冰水澆涼後,憋屈出了心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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