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連馭展一進家門,雙腳還沒踏上客廳的地板,一雙室內鞋已遞在他腳前,讓他為之一楞。


    “赫連大哥,拖鞋。”


    本穀優帶著清純的笑臉,對他癡癡一笑,小手拎著他的專用鞋跪蹲在他腳前,活像個倚門而望已久的小妻子。


    “這麽晚了,你怎會出現在這裏?”赫連馭展揪著眉,臉上不悅的紋路複雜又難看。


    這個本穀優也太像幽靈了!往往在他料想不到的時候無聲無息地蹦出來,詭異得讓人毛骨驚然。


    “我……我等你,一直不敢睡”她怯怯柔柔地說,晶亮似水的眸中閃耀著崇拜的光芒。


    “我沒要你等。迴去睡覺!”赫連馭展語氣不善。


    平日他我行我素慣了,著實受不了多個女人纏在他身邊。說實在話,若非“風起雲湧”還需要他,他早就流浪天涯去了。


    “好……”她失望的低下頭,突然又想到什麽似的抬首問道:“赫連大哥,你一定餓了吧?我鍋裏煮了麵,你吃一碗吧?”


    “吃麵?”他穿了鞋走進屋裏,大刺刺地往沙發上一坐,靠在椅背揉了揉眉心。“我沒吃消夜的習慣。請你離開可以嗎?”


    天,一個月了!他早已不堪其擾,簡直不敢相信他一個大男人都快被她給逼瘋了!


    可他幾次向養父提議搬出去住,卻都被拒絕了。


    “我……你……”本穀優可憐的目光瞟向他,兩手無措地交擰在身前。


    “你究竟想說什麽?”


    赫連馭展的好脾氣都被她磨光了,遂提高嗓門吼道。


    “啊──”她嚇了一跳,嘴邊的笑容頓時凝結。


    “我問你,你到底想說什麽?”他站起身踱到她麵前,沉著聲又問。


    他足足高出了她一個腦袋之多,本穀優恐懼地縮著脖子,兩人形成一幅極有趣的畫麵。


    本穀優瑟縮著,好想告訴他,她喜歡他,好喜歡好喜歡他,已到了不可自拔、無可救藥的地步!但一看見他那張不耐的冷峻臉龐,這幾句話她是怎麽也說不出口了。


    久久,她才勉強一笑,“你吃碗麵好不好?我煮都煮了,不吃浪費──”


    “我不想吃。若怕浪費,你自己去吃完它。”他將她尚未說完的話堵了迴去!


    “呃──”她艱困地吞了口唾沫,鼓起勇氣又道:“聽舅舅說你愛吃海鮮麵,我放了不少蝦、白魚肉、蛤蜊,很鮮的!而我會過敏,不敢吃……”


    她見他的臉色愈來愈鐵灰,嗓音也跟著愈變愈小。


    “那是你的事。”毫無感情地撂下這句話,他打算轉身上樓。


    “赫連大哥……”本穀優喊住他,哽著聲說:“求求你吃一碗好嗎?我特地算好你迴來的時間為你煮的,就算隻吃一口也好,求求你……”


    她的身子不住顫抖,淚緊緊鎖在眼眶,就是不敢讓它掉下來,怕他會嫌她愛哭、沒用。


    赫連馭展歎了口氣,他並非狠心無情的木頭,當然一眼就看穿她那少女的暗戀情懷;問題是他根本不想當她暗戀的對象,對於她的“過分關愛”,他隻能用一個字來形容,那就是“煩”!


    “好不好?”見他半天不迴答,她急壞了。


    他瞪著她好半晌,總算開口了,“去盛一碗吧!”


    “真……真的?”


    本穀優霍然興奮地瞠大眼,小嘴久久合不攏,讓赫連馭展看了直搖頭。“蒼蠅飛進嘴裏了。”


    她連忙捂住嘴,亢奮的聲音悶在手心中。


    “我馬上來!”說完,她便翩如彩蝶似地飛進了廚房。


    他搖搖頭,心想就算是做好事吧!否則他又會被養父大罵冷漠:但就怕她會泥足深陷、纏他愈緊!


    “來了……吃吃看夠不夠鹹、合不合胃口?不夠的話鍋裏還有。”


    本穀優端了碗麵出來,赫連馭展一看,下巴差點兒掉下來!那哪裏是碗,簡直可當盤用了!


    “你……”他已說不上話,滿腔善意被火焰吞沒,連理智都快沒了。


    剛剛還楚楚可憐的要求他吃一口就好,怎麽一口變成一桶了?是他耳背聽錯了,還是她唬著他玩?


    “怎麽了?來吃呀!”她還看不出他已是火冒三丈,仍在那兒傻笑著。


    “不吃了!”赫連馭展直覺體內有一股強勁的怒潮拍擊著,不想再陪一個黃毛丫頭磨牙。


    看著他鐵青陰鷙的臉,一觸即發的怒氣籠罩在他濃密的眉間,本穀優才放鬆下來的小臉又繃緊了。


    “怎……怎麽了?”她拿碗的手不住顫抖著。


    “我說這種難看的東西我不想吃了!”他衝口而出。


    “啊……”本穀優整個人震顫了下,手一鬆,尚冒著煙的麵就毫無預警地淋在她一雙小手上。


    “該死!”


    赫連馭展快步上前一看,暗吃一驚。她那雪白的小手已烙上了火紅痕跡,起了水泡。他二話不說便抓著她的手走進廚房浸在水槽裏,心情頓時糟透了。


    這個女人是笨蛋投胎的嗎?


    “我沒關係,你別擔心……麵都翻了,我再幫你盛一碗。”她一點兒都不覺得疼痛,反倒是他碰觸過的地方讓她覺得好熱,連心都給烘熱了……


    原來他還是會關心她,不是那麽的不解風情。


    “不準動!”見她就要從水槽抽出手,他連忙喝止。


    “好,我不動。那你自己盛好嗎?就是炭爐上的那口鍋子。”她仰起小腦袋,往那個方向點了點。


    赫連馭展沒轍,就怕這個丫頭又做出什麽讓他頭疼的事。為了讓自己趕緊脫離她,他走了過去直接拿起鍋子,抓了兩條麵入口。


    “你不怕燙啊?”他居然用手抓那麽燙的麵!


    “我不像你那麽弱不禁風!”赫連馭展的語氣充滿了不屑。吃了麵丟下了鍋,他沒好氣地對本穀優說:“我去睡了,等手不疼後你就上個藥再去睡吧!”


    丟下這句對他而言已是頗有人情味的話語後,他旋身步出廚房。


    本穀優望著他昂藏挺拔的背影,不禁幽幽一歎。


    他吃了麵,怎都沒誇她兩句?即使不好吃,也該說一聲呀!害她努力了半天,還是不明白她精心調理的東西究竟合不合他的胃口。


    再看看自己那雙紅紅的小手,她的心情又跌到了穀底。好疼啊!


    突然,他說的那句話又浮現腦海──等手不疼後上個藥再去睡吧!


    這幾個字代表什麽?關心?叮嚀?


    浸了好久,手還是又疼又腫;她不敢離開水槽,怕他罵她不聽話,隻好坐在椅上等手不疼。


    久久,她竟打起了盹……


    “喂,你這是做什麽?”


    天剛亮,赫連馭展便起床,打算趕到風起雲湧開小組會議。


    近來日本軍閥愈來愈猖狂,進犯中國領土的手段也益發兇狠,不少抗日組織的弟兄都喪命在他們手上。昨晚戈瀟吩咐,待大夥養精蓄銳完畢後,六點準時到幫會集合,共商對日計策。


    想不到他睡意未消、思緒混沌地打算進廚房倒杯水喝時,竟看見了讓他為之惱火的情景──她居然就坐在水槽前睡著了!


    本穀優猛然一驚,睜著惺忪的大眼看著他。“怎麽……發生什麽事了?”


    她似乎已忘了自己的手遭燙傷這迴事,霍地抓抓腦袋,而手背的水泡被她的發絲一刮,疼得她尖叫了聲!


    “啊──”她跳了起來。


    赫連馭展倚著門框,不耐煩地看著她。


    “好……好痛……”她看看手,這才憶起昨晚所發生的事。天,她居然坐在這兒睡著了!


    本穀優吹著手上的傷,還不忘問道:“你餓了嗎?我幫你準備早餐。”說著,她已拿起了鍋鏟。


    “你把找當豬在養嗎?昨晚吃的麵我還沒消化呢。”他眯起鋒利的狹眸,目光緊鎖著她的小臉。


    其實她長得不賴──至少不比他那幾個兄弟的老婆差──但為何那股纏勁兒是這般偉大,偉大到連他都難以招架!


    養父說,她自十二歲那年母親過世後,便一直在孤兒院長大。是不是在那種地方當大姐頭當慣了,這迴管到他頭上來了?不過她的手藝還真是不錯,昨晚的麵鮮而不腥,若不是他在氣頭上,說不定會把剩下的全吃了。


    但現在一見到她這副白癡表情,他克製了一夜的火氣,又疾速飆升!


    不經意地,他又瞟到她那雙紅腫的手。


    該死,昨晚好象還沒這麽嚴重,但現在非但水泡變大了,有的還因破裂而遭到感染,呈現濕粘的惡心狀。


    八成是這個少根筋的女人,將手浸了一夜水的原故!


    “可是……可是……”她垂著臉,感到十足委屈。


    “別可是了,你打點好自己吧!”他斜飛的眉幾乎要沒入額角,對她那怯弱的模樣實感反胃。


    本穀優聞言立即響應道:“我會吃早餐的!以前在孤兒院裏,雖然過得清寒,但我從不虧待自己的胃。”她開心地說著,完全沒注意到他臉色已變。


    “我是指你手上的燙傷!”赫連馭展沉聲一吼。


    煩鬱和躁怒侵蝕著他原本清逸淡漠的心,讓他恨起自己的多事。再看看腕表,他快趕不及開會的時間了!


    他雙眉緊擰,穩住唿吸,冷峻如刀的臉孔瞬轉過,邁步離開她的視線。


    “赫連大哥,你要去哪兒?”本穀優丟下鍋鏟追了出去,緊緊跟著他到客廳。“你去哪兒?真的不吃過早餐再走嗎?”


    他懶得理會她,才要打開大門,突然聽聞身後震天價響的物品傾倒、破碎聲,還夾雜了女人的尖叫聲──


    “啊──”本穀優的右腳勾到了小沙發,整個人往前一撲,不僅打翻了茶幾上名貴的青花瓷瓶,原就慘不忍睹的手心還被碎片刮傷,血不斷淌出。


    赫連馭展先是一怔,隨之神情森冷地走到她麵前,不耐煩地說道:“你又在搞啥玩意兒?連走路也不會?”


    他真是拿她沒轍了,真不知她這種纏勁兒還要持續多久?


    想狠下心走人,但她那些傷口不處理是不行的。罷了,就算他再做一次好事,省得被冠上冷血的惡名。


    赫連馭展悶悶地從木櫃裏拿出醫藥箱,問道:“張媽和李伯呢?通常這個家都是他們打點的。”


    “張媽的媳婦生了,她迴去幫熄婦坐月子。李伯的兒子放長假,特地從廣東迴家看他,他也請假陪兒子了。”她說得可順口了。


    “還真巧啊!”他譏諷道。


    “是啊!真巧。”她不懂他的揶揄,還笑著響應。


    “把手伸出來。”他拿出消毒藥水,冷著嗓說。


    “哦。”她臉上帶著靦腆的笑,羞澀地伸出手去,放在他溫熱的掌心中,直到一種刺辣的疼鑽進她皮膚裏,讓她抽了口氣。“痛……”


    赫連馭展眉一皺緊拉住她,不讓她逃避。“忍著點兒,否則你這雙手會廢掉。”


    “可是……啊──不要再擦了,好疼……”本穀優不想讓他看不起,可是消毒藥水的刺激真不是她忍得住的。


    她咬著下唇,把嗚咽聲緊緊逼迴口中,瑰紅的唇已咬得泛青,甚至還有齒印!


    “要叫就叫,別咬著自己的嘴!你怎麽那麽傻?”他不自覺地加快手上動作,讓她早點脫離疼痛。


    待為她包紮好,他忍不住歎了一口氣,“拜托你別再跟我了,我有我的事得辦,沒空與你蘑菇。”


    “好,我不再跟你;但我想再問你最後一個問題……”本穀優期期艾艾地說。


    “說吧!”


    “晚上我煮海鮮粥等你迴來吃,你大概幾點到?”


    “不用了!”赫連馭展幾乎是咆哮出聲,瞬站起來將醫藥箱重重地擲到沙發上,“我不需要你來伺候我!請搞清楚,你並沒有欠我什麽!”


    他憤而站起,這迴他可是頭也不迴地衝出了家門,免得讓這女人又耽擱了他辦正事。


    但本穀優卻不為他的話所傷,看著自己手上的白色繃帶,她反而覺得心情棒透了!


    如果可能的話,這繃帶她永遠都舍不得換下呢。


    赫連馭展一踏進“風起雲湧”,險些被迎麵而來的十道好奇目光給射成重傷;尤其是“風流”傅禦那張要笑不笑的臉,讓他更是氣悶!


    他自認理虧,先行道歉,“很抱歉,我來晚了。”


    “怎麽了?你從不遲到的,可現在已經七點半,足足差了一個半鍾頭。”浦衛雲指指牆上的鍾,口氣挺差。


    他可是撇下嬌妻趕來的,赫連這個王老五居然比他還會拖,早知道他也不必那麽急了。


    “我說惡魔,你該不是大清早就欲求未解吧?說話挺衝的哦。”傅禦的矛頭立即轉了個方向。


    但見浦衛雲俊逸的臉皮頓紅,等於是證明了傅禦的揣測。


    浦衛雲睨了赫連馭展一眼,蹙著濃眉道:“奇了,明明遲到的人是你,怎麽倒是我成了箭靶?


    赫連馭展揉揉眉心,反倒問了浦衛雲一句,你的‘浦居’應該有多餘的客房吧?”


    “你要做什麽?”浦衛雲沒好氣地反問。


    “讓我住幾天。”他歎了聲。


    “你怎麽了?上禮拜你才在我那個窩待了三天,這個禮拜你又把腦筋動到小浦頭上了。你遇上了什麽麻煩嗎?”副幫主夏侯秦關不免關心一問。


    “是嗎?赫連你說。”撒旦戈瀟亦揚了揚眉。


    這個“冷獅”從以前就是這樣,有困難總是放在心上,就連他們幾個可兩肋插刀的兄弟,他都刻意隱瞞。


    不過赫連遇事往往都能自行解決,少有問題會讓他眉頭深鎖,但瞧他近來總是鬱鬱寡歡,比以往更惜言如金,讓他這個做幫主的不知該怎麽說他才是。


    “我……呃,沒事。”赫連馭展也是有口難言。他怎能告訴他們,他是被一個像牛皮糖的女人給整的?


    “他呀──”一直沉默的方溯突地開口,還不忘故弄玄虛地拉長尾音。


    眾人的目光立即飛到他身上,從他自信滿滿的表情猜出這個軍師已拍到赫連馭展的“隱憂”了。


    赫連馭展立即臉色大變,忙不迭地喝止道:“變色龍,你最好注意自己的嘴巴,別亂開口說話。”


    天,他怎麽忘了“風起雲湧”裏有這麽一個可怕的人物!


    他自己又是何時露出了馬腳,讓方溯對他展開調查了?唯一可疑的人就是──


    赫連馭展眼眸一轉,立即投向“狂徒”。“副幫主,什麽時候你也變得那麽碎嘴了?”


    上個星期他跑去狂徒那兒住了三天,八成是這家夥大嘴巴亂說話。


    “我?”夏侯秦關指了指自己的鼻尖,大喊冤枉,“我可是關心你,就怕你這種悶葫蘆會被一籮筐的心事給壓出病來。”


    “哼!算我遇人不淑。”赫連馭展深沉似黑水的眼眸陰惻惻地緊眯著,讓夏侯秦關見了不免膽戰心驚!


    “冷獅別這樣,我又沒說什麽,你就大發神經對咱們兄弟發脾氣,也未免大小器了吧!該不會也和女人有關?”方溯隨意猜測了句。


    女人?


    大夥好奇的眼神這下全都定在赫連馭展那張冷若冰霜的俊臉上,每個人都不敢升開口詢問,卻同樣有股打破沙鍋問到底的衝動!


    赫連馭展神色一凝。深吸口氣,改以淡漠的口吻說道:“沒什麽女人。你們不是要開會嗎?如果沒正事可談,很抱歉我想離開了。”


    “我們今天討論的是抗日計劃,赫連,你的養父是日本人,如果你覺得加入這次的討論有點兒為難,那就別插手了。”戈瀟看出赫連馭展的不爽快,立即切入重點。


    “這……”赫連馭展皺著眉,“我聽聽無妨,若不好插手,我便不管。”


    “是這樣的,又有一個弟兄被暗殺了,死狀甚慘,而且就死在咱們‘紅慶武館’前,對方擺明了是向我們挑釁。”戈瀟說道。


    “是誰幹的?”傅禦冷冷地問。近來不隻是“風起雲湧”,其它地下組織也接二連三有人遭到不測。


    “是日軍吧,除此之外,我想不出來還有誰會這麽狠毒。自從新天皇上任,他的一些手段已造成我們中國人極大的損傷。我亦聽說他身邊有個神秘軍師,此人非同小可,在他的監控下,已有許多抗日組織被消滅,咱們得注意了。”


    在戈瀟的敘述下,赫連馭展的思緒亦隨之遠揚──


    這種人物是什麽時候出現的?看來他得對養父做一番徹底的詢問了。“這事交給我吧!”他毛遂自薦。


    “你?”大夥都覺得不妥。


    “我想從我養父那兒試試,至少比你們大海撈針容易些。”赫連馭展隱隱一笑,戴上帽後說道;“我去賭坊了。”


    待他離開,浦衛雲疑惑地問:“他辦得到嗎?”


    “我想可以。他從不做沒把握的事。”方溯對兄弟們笑了笑。


    “好吧!我們已經盡量避免讓他尷尬了,是他自己要往裏頭跳,怨不得我們。”夏侯秦關也道。


    “放心,他自有分寸的。”戈瀟對他是信心十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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