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已經晚了。


    一道血花飛濺,匕首落在了地上,秦敬軟軟地倒了下來。他使出了最後的力氣,生生地劃開了自己的喉嚨,幾乎是一瞬間,他就幾乎斃了命。


    然而就在這時。


    秦敬倒在地上的時候,卻看到了漆黑的廊廡下麵站了一個人。這個人他認得,就是熒惑身邊那個年輕人……


    忽然,秦敬猛然睜大了眼。


    這年輕人伸出手,把麵具給摘了下來。他的神色甚至是平靜的,甚至還張開了嘴,對他說了一句話。


    明明離得很遠,但是秦敬卻感覺他的話語就近在耳邊——


    “你也有今日。”


    喉嚨上的傷痛讓秦敬猛然抽搐了起來,他顫抖著,眼眶中的眼珠也在亂動,他伸出手想要抓住那個人,那個人卻在他的目光下,施施然地離去了。


    他是……


    他是!!


    那場大雨,那片淋漓的鮮血,那被他滅了門的,原本該無一人生還的湯家!


    就在這時,他聽到了父親的聲音。


    “啊啊啊——”


    秦正廣跪在了大雨中,雙手抱頭,痛苦地衝著天空吼叫。


    血水不停地被衝刷,但是秦敬的身體還是溫熱的。他睜著眼睛,一直看著某個方向,就算死去,也不得安寧。


    秦敬死了,死不瞑目。


    聽不到哭泣,聽不到大雨,也聽不到外頭那些譏誚的冷言。


    秦正廣抱著自己的兒子,感懷慟哭。


    一國左相,就這樣失態地跪著,渾身上下都是髒汙,幹淨的官袍被染成了深紅色,和地上的血一般。


    宋明珂就靜靜地看著,目光都是冷的。


    楊潛的聲音還帶著點嘲諷,他低聲道:“這架勢,不知道的還以為他兒子有多無辜。”


    宋明珂毫不客氣地笑了一下。


    是啊。


    秦敬做過的那些事情,她可是再清楚不過了。不過讓宋明珂沒想到的是,秦敬居然就這麽選擇自戕了,倒也算是他臨死之前,做的最有擔當的事情。


    不過可惜的是,他沒死在湯付霜的手裏。


    被宋明珂想到的湯付霜,此刻正站在那間秦敬待過的屋子裏頭。窗子拍打著,風雨傾泄,桌上的酒壺還原封不動地放在那裏。


    熒惑走了進來,道:“你沒下手。”


    湯付霜手上還拿著麵具。他看了看那麵具上頭的裂痕,坦然承認道:“是,我沒下手。”


    熒惑抱著手臂,靠在門框上。他問道:“為什麽?你不恨他?”


    湯付霜閉上眼睛,感受著雨水打在臉上的感覺。半晌,湯付霜道:“我恨他,我恨不得親手將他碎屍萬段。就算是現在,我對他的恨也依然沒有減少。”


    湯付霜從懷裏拿出了一個小布包。緩緩打開之後,裏頭躺著一隻發黃的老舊的小撥浪鼓。


    那是他的妹妹,湯付雪最喜愛的撥浪鼓。


    如今被他握在手中,還在發燙。


    熒惑道:“那你不想報仇?”


    湯付霜看著那撥浪鼓,喃喃道:“想,我做夢的時候都在想,每次我夢到我的家人,我的妹妹,這種決心就愈發強烈。”


    熒惑看著他道:“飛花衛從來容不得心慈手軟的人。”


    湯付霜反問道:“你覺得我不下手,是我心軟嗎?”


    熒惑道:“不然?”


    湯付霜笑了一下,把撥浪鼓放在了桌上。他道:“秦敬的死亡是必然的,誰殺了他,又有什麽所謂?他已經死了,長公主也幫我報了仇,這樣就夠了。更何況,我若是對他下了手,遲早會被左相查出來,這對長公主會不利。”


    熒惑理解不了。


    飛花衛中,最不缺的就是身世多舛,命運坎坷的人。這些人在進了飛花衛之後,無一不是選擇親自動手報仇。還記得宋明珂替楊潛找到了殘害他母親的人的時候,是楊潛親手把這個人給淩遲至死。


    湯付霜是第一個,沒有親自對仇人下手的人。


    湯付霜看著外頭的雨,道:“你看,天就快要晴了。”


    熒惑一瞧,雨果然小了許多。


    他看了看湯付霜,道:“你的事情我也管不了,算了,你收拾一下,之後咱們準備迴去了。”


    “好。”


    熒惑走了。


    湯付霜坐在了椅子上,沉思了許久許久。


    仇恨,蔓延在他心中的仇恨,雖然被他溫和的笑臉給掩蓋,可是這仇恨的藤蔓卻像是長了刺一般,在他心中紮了根,出了血,疼痛不止。


    這一刻,藤蔓被砍伐,零零散散地落在了地上,可是心卻已經千瘡百孔,無法複原。


    湯付霜的麵色不再平靜。


    他的眼中先是掠過了一絲茫然,而後等到他反應過來的時候,臉上已經滿是淚水。


    湯付霜伸出手,捧起了那隻撥浪鼓,放在了臉上,閉著眼睛,輕輕地貼著,感受著,仿佛那是妹妹溫熱的臉。他呢喃道:“小雪,父親,母親,我們的仇人死了。”


    “他死了。”


    模糊之中,湯付霜的眼前再次浮現出了妹妹稚嫩的容顏。


    她的眼睛都是亮的,她對自己說:


    “兄長好厲害!”


    “兄長將來會不會做官?”


    “兄長將來一定會做堂堂正正的大官,然後給雪兒買好多好多的小兔子吃!”


    湯付霜笑著迴答道:“好,兄長答應你。”


    這一字一句,曆曆在目,仿佛還在昨日。


    湯付霜緊緊抓住了布包,失聲痛哭。


    放下仇恨,遠比建立仇恨要難。


    熒惑站在門口,聽著裏頭少年的哭聲,默默無語。


    門口。


    秦正廣已經快要將淚水哭幹。文武百官們終於湧上前來,他們也不知道該說什麽,因為他們也沒見過秦正廣現在這個樣子,隻能低聲安慰罷了。


    宋明珂冷冷地看著他們。


    “主子。”


    宋明珂轉頭,看了看熒惑。


    熒惑低聲道:“我已經叫人去處理莊子了,隻是湯付霜還在裏頭。”


    宋明珂點了點頭,她疑惑道:“他為何沒有下手?”


    熒惑把湯付霜的原話告訴了她。


    宋明珂靜靜地聽完,而後笑了。


    她隻是道:“金鱗本非池中物,此子未來大有可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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