鴛鴦窺探著夏黎氏的神情,陰鬱的搖了搖頭;夏令姝不同於夏令涴的粗心大意,她對於陌生環境有著不同於姊姊的適應方式,總是能夠冷靜的觀察周圍的人和事,見到鴛鴦搖頭自然就明白不能說或者不好說。


    早飯很豐盛,有如意卷、芝麻肉餅和蝦圓豆腐等,蒲筍清脆爽口,茯苓糕夏令涴最愛吃,各種各樣的藥粥是從小就開始食用的,今日的山藥薏仁粥放了點蜂蜜,兩姊妹吃得一乾二淨,而夏黎氏隻隨意吃了幾口,就去了老夫人的院子。


    鴛鴦帶著兩位小姑娘去了書房,裏麵的書籍大多是夏黎氏成親之前必看的書本,琴棋書畫、詩詞歌賦樣樣全麵,一家人隨著夏三爺去外地做官之時,還添置了不少的野史、神話孤本,每夜裏姊妹不安分睡覺之前,夏黎氏就會抽取其中一段說給她們聽,那些千奇百怪的妖精、神通廣大的神佛,還有嗜血殘忍的魔王引得姊妹兩個驚叫連連,嬉笑之後睡眠會格外的深沉。


    她們本來以為那些快樂愉悅的日子會一直繼續下去,可隨著爹爹一聲「迴家」,他們就千裏迢迢的從平遙來到了皇城,住進了偌大的夏家。


    相比老屋的兩門獨戶,夏家的庭院眾多,前門、後門、偏門、大門、二門、三門、月牙門、扇門、花門,還有長長短短的廊亭,任何一處院子就比老屋大了豈止兩倍。


    最開始的半月,夏令涴都在繁複華美、雕梁畫棟的大院裏尋寶,後半月則淹沒在眾多親戚堆裏,逢人都是一表三千裏的姑姑、嬸嬸、堂哥、堂姊的一頓亂喚。


    視野寬廣了,父母也不再由著她們的性子任她們胡作非為,反而是時常拿著姊妹與夏家的眾多同輩比較,世家弟子中誰的讀書最好,誰的武藝最高,誰的才情最讓人稱讚;大家閨秀中誰的詩詞最全麵,誰的琴藝最大氣,誰的舞技最動人,誰的女紅最精細,還有廚藝、管家理財等等都能夠被人拿來相互比較。


    最後的結論,夏令涴就是那一無是處的草包女子,以後她的夫家可要吃虧了,當然她的嫁妝也要提前預備,這等蠢才早些嫁出去,省得禍害家族才是上策。


    她的妹妹夏令姝,學識方麵雖然也好不到哪裏去,可學東西快,氣質恬靜、穎悟絕倫,與夏令涴的抓乖弄俏相比,那是天上、地下的區別。


    夏令涴發誓:「我也要溫柔,我也要端莊,我也要琴棋書畫樣樣精通,我也要成為全天下人人稱讚的才女。」


    之後大家一起鄙視她,作夢!


    五歲的孩童能夠學的東西很少,可天底下從來不缺神童。


    在皇城這塊地兒,男子一歲認「千字文」,三歲背誦「三字經」、「千家詩」,五歲熟讀「論語」、「孝經」;女子則是「女四書」、「幼學瓊林」。


    夏家乃大雁朝開國以來的世家大族,除去上麵所學的基礎還增加了「九章算術」、「易」、「尚書」、「七略」等,課業之繁雜,審察之嚴格在大族中數一數二,故而夏家子女在進入白鷺書院就讀之前,就已經是皇城同輩中的佼佼者,被各家各派人士稱讚。


    夏家姊妹五歲之前最多學習了「千字文」與「千家詩」,「女四書」讀了一半,今日的課業是抄寫「幼學瓊林」的中卷,已經比表兄妹們晚了不知多少。


    安安靜靜寫了沒半炷香的時辰,夏令涴就已經坐不住了,整個人像是凳子上有釘子般,動來動去不得安穩,鴛鴦熟悉她的性情隻當沒看見,一心一意隻不停的往院門口瞧。


    「那是誰?」夏令涴循著目光看去,正看到一名苗條的婦人從大門而過,身後跟著兩個丫鬟、兩個媳婦,一路張揚囂張的大笑而去。


    「別看,是狐媚子。」鴛鴦幾乎是咬牙切齒道。


    夏令涴踮起腳尖還要瞧,那婦人偶爾一個錯眼就正對上了她,頭一揚,露出一絲幸災樂禍的挑釁微笑,搖著蒲扇走了。


    鴛鴦指甲都要把手心給戳紅了,拉扯住自家姑娘,砰地就把窗戶給關了。


    「誰家的?」夏令涴懵懵懂懂地問。


    夏令姝揪著她的袖子,「姊姊,那是柳姨娘。」


    「你認識她?」


    夏令姝望向鴛鴦,低聲說:「爹爹昨夜不在娘親房裏。」


    夏令涴還是不懂,「爹爹不是去了宮裏嗎?娘親說爹爹的事兒多,不要讓我們纏著他,會挨罵,啊,夜裏……」她反手扣住欲言又止的鴛鴦,「那個柳樹精是誰家的,跟爹爹有什麽關係?爹爹是娘親的,誰也不準搶走他,對不對?」越想越慌張,她都開始語無倫次了。


    鴛鴦還未說話,外麵又傳來一個童稚的男聲:「阿姊,柳姨娘說不來給娘親請安了,她要去伺候奶奶。」正是夏三爺最小的兒子夏令乾。


    夏令涴跌坐在椅子上,額頭冒冷汗,「柳樹精是爹爹的小妾,是什麽時候到事情?我怎麽不知道。」


    鴛鴦為難的說:「就是前幾日你隨著老爺去書院的時候,老夫人說柳姨奶奶是老爺娶親之前的通房,老爺成親之後就去了外地沒帶著她,現在迴來家也該有家的樣子,就著她再來伺候老爺、夫人,昨夜裏,老爺是歇在了姨奶奶的屋裏。」


    夏令涴一甩筆杆子,抓起墨硯往外跑,「我去打死那狐媚子,讓她勾引爹爹、欺負我娘。」


    眾人嚇了一跳,紛紛拉住她苦勸,夏令涴一概不聽。


    她爹爹為官之時沒少判妻妾的案子,有寵妾滅妻,也有正妻毒妾的,更有男子縱容妾侍虐待嫡子、嫡女的,耳聞目染之下夏家姊妹對妾侍深惡痛絕,同時也對爹爹隻有娘親一個妻子自豪,可沒有想到這迴到本家沒足月爹爹就變了,怪不得早上鴛鴦說娘親心情不好,都是被那妾侍給氣的。


    她要為娘親出氣,讓那妾侍知道夏家姑娘的厲害,欺負了她的娘親就是欺負了她們姊妹,她不會讓對方囂張狂傲,她要……她要打掉那狐媚子的牙。


    夏令姝已經嚇壞了,抽泣地坐在一旁不停的落淚,也不知道是為了娘親,還是為了姊姊,或者隻是為了未來可能麵臨的困難。


    才三歲的夏令乾根本不曉事,不知道為什麽自己傳達一句話之後,會引起姊姊這麽大的反應。


    鴛鴦抱著夏令涴,任由那墨汁隨著動作飛濺到兩個人的身上、臉上,苦道:「姑娘別氣,氣壞了身子不好,你這樣會讓夫人難辦的,要是被老夫人知道了,會說夫人不夠大度,這大家族裏人來人往沒有秘密的,這會讓夫人難做啊。」


    夏令涴抖著手腕子,倏地將那雕著百子賀歲的龍尾石硯台,狠狠地摜到青石板上,看著那堅固的石頭完好無缺的滾了兩圈,隻碎了一點邊角後,才轉身抱住哭泣不止的妹妹和懵懂的弟弟,她繼承自娘親的銀藍色眼眸中,冰冷一片。


    事後夏令涴曾氣憤地詢問娘親,為何不好好教訓那柳樹精,夏黎氏哀歎半響,才說:「寄人籬下就不得不低頭。」


    「那我們搬出去。」


    「皇城不是平遙,盛世中物價偏高,房價更是那芝麻開花節節高,沒有最貴,隻有更貴,涴兒,不要為難爹爹那可憐的荷包了。」


    夏令涴淚奔了,她怎麽也想不通娘親,為何情願花大銀子添置花衣裳和珠寶首飾,也不願意讚助爹爹買新院子,一直到她成親了有娃了的時候,才徹底領悟這裏麵的奧妙。


    不得不說,出身名門的夏黎氏也不是那麽容易被人忽悠的主。


    還是小女娃的她為了這個答案鬱悶了好久,娘親容忍柳樹精,不代表夏令涴會容忍,她曆來都是別人敬她一尺,她要反咬一丈的,當日晌午她就去找了爹爹夏祥君。


    令涴她爹在皇城夏家排行老三,前麵有兩位哥哥,下麵有兩位弟弟,他高不成,低不就正好夾在中間,從小被罰、被打輪不到他,寵溺、驕縱也由不得他,小時隻覺得是個謙虛謹慎的公子,越大才慢慢展露才學,可也比不過早就在朝中謀得高位的大哥,也比不過從小就有武學奇才之名的小弟。


    成年之時,他的娘親夏老夫人,才恍然察覺這個兒子早已獨立成人,見人三分笑,淡然兩分,謹威兩分,不羈兩分,最後一分是對家人的縱容。老夫人沒由來的心疼,在皇城的各世家、官家的未嫁小姐中,千挑萬選了同為世家大族的黎家大小姐,熱熱鬧鬧的辦了婚禮。


    那些年新皇登基,朝中局勢不定,新皇是由世家們推舉上位的皇帝,世家中的舊人與平民新貴的鬥爭異常激烈,夏家為了以防萬一最後選定了老三做遺脈,遠赴天高皇帝遠的小城做縣令。


    這些年世家與新晉官員分庭抗禮,夏家老爺子為了增加籌碼,特意將中立的兒子重新拉入戰局,身為母親,第一步自然是要讓兒子更加貼心些,不要被親民派的黎家影響,這才特意接迴了早就廢棄不用的柳氏用來平衡後院。


    她爹如何想的,別人都不知道,夏令涴隻知道她娘親被忽略了,他們姊弟被欺負嘲笑了,她爹……花心了。


    苦思之下,三姊弟想出了上中下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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