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夥人現在有什麽動靜?”裴銘問的是最後一撥追殺他們的人。


    “還在林中搜尋公子的下落。”


    那夥人之所以能偷襲成功,不過是仗著那日天氣惡劣,再加上他們人多。


    正常情況下,他們根本不是墨良他們的對手。


    裴銘看向鬆丘善。


    “鬆叔,你一直說,當初滅了雲家的人要殺你,你說的,是不是鄧錢通?”


    聽到這個名字,鬆丘善身子一震。


    “他還活著?”


    “前段時間被人殺了,鄧家近兩百人,一夜之間被滅了滿門。


    “正是因為鄧家的這件案子,才牽扯出雲家的事。”


    鄧錢通的兒子仍活在人世這件事,在沒弄清鬆丘善的真實身份之前,裴銘不打算說。


    出乎裴銘的意料。


    鬆丘善在聽說鄧錢通已經死了的消息時,竟然沒有一絲大仇得報的快意。


    反而是遺憾中還帶些不忍。


    “裴公子是否可以告知,是誰殺的鄧錢通?是不是也是當初殺害雲家的那幫人。”


    這話,與裴銘掌握的信息,是相悖的。


    根據青徽傳來的消息,是鄧錢通當年勾結土匪殺了雲家滿門。


    這樣來看,鄧錢通自己就是當初的兇手。


    可按照鬆叔現在的意思,鄧錢通也是被當初同樣的殺手殺害的。


    難道說,鬆叔以為,鄧錢通全家,是被當初那幫土匪滅的?


    為什麽?


    殺人滅口?


    土匪還擔心被人查出殺過人?


    不像。


    “鬆叔何不先告訴我,當初,到底發生了何事?”


    鬆丘善緩慢看向裴銘,又慢慢移開視線。


    似是想起當年的事,麵上漸漸流露出後悔和痛苦的神色。


    “我本是孤兒,五歲之前都在街上乞討,那些比我大的小乞丐經常欺負我。


    “後來有一天,我討到一個包子,剛拿到手就被那群經常欺負我的乞丐搶了去。


    “我多日沒有吃飯,自是不肯,加上一直被他們欺負,一時氣不過去,就衝上去和他們廝打在一起。


    “可他們人多勢眾,又比我大,就在我被打的頭破血流的時候,一個少年公子突然出現……”


    說到這裏,鬆丘善聲音哽住,淚水無征兆落了下來。


    他看著裴銘。


    “那是我第一次見雲老爺……”


    鬆丘善永遠忘不了第一次見雲落白的情形。


    自己那時候渾身酸臭,滿身是血。


    少年公子穿著月牙白錦衣,皮膚白皙,麵色柔和。


    長得那樣好看,就跟畫裏的仙人一樣。


    小公子將那幫乞丐趕走後,不顧自己身上的髒汙,還拉著自己的手帶迴了雲家。


    “裴公子,你知道嗎,那是我第一次相信,這世上也有好人。


    “他將我帶迴雲家後,讓丫鬟給我洗澡,還給我換了一身幹淨舒服的衣服,讓我吃的飽飽的。


    “自父母死後,我每日像狗一樣到處乞討,還時常被人欺負。


    “可就是那樣,我也沒有流過一滴眼淚。


    “但是那晚,我睡在雲家幹淨的床鋪裏,哭了整整一夜……”


    裴銘出生富貴,體會不到鬆丘善當年的心情。


    不過他可以想象,一個被人欺辱的孤兒,遇到一個不嫌棄自己還溫柔以待的人,應該會將這人看的極重吧。


    “後來呢?”


    鬆丘善抬手擦了擦淚眼。


    “後來,他就將我留在身邊當書童。”


    說到這裏,布滿淚痕的臉露出苦笑。


    “我那時候大字不識一個,倒杯水這樣的小事都辦不好,他哪裏是要我當書童,不過是想給我一個容身之所。


    “沒過多久,護衛長說我的骨骼適合習武,便問我願不願意跟他習武。


    “我當時想,若是習得一身武藝,我就可以保護老爺的安全,連忙應下。”


    之後的日子平順美好。


    少年公子長成長身玉立的翩翩公子,娶妻生子,看著一雙兒女一天天長大。


    而自己,習得功夫,也娶了雲家的一個家生丫鬟為妻,有了一個兒子。


    “出事前一個月,我被派去送一位重要的夫人迴南方……


    “待我迴到滇寧,還沒走到雲家,遠遠地就聽見裏麵喊殺聲震天。


    “我知道出了事,立即飛奔迴去。


    “我是從馬廄那裏跳了進去,剛落地就被人發現,殺了幾人後直接朝院子裏衝去。


    “剛走幾步,胳膊突然被人一拽,拽到一處角落裏,這人,是鄧錢通。”


    裴銘與墨良對視一眼,追問道:“他是要殺你?”


    鬆丘善搖了搖頭。


    “他讓我趕緊逃。”


    裴銘深深皺起了眉。


    事情的走向,與他所知道的,已經完全不同。


    “雲家,難道不是鄧錢通糾集本地土匪殺的?”


    聞言,鬆丘善顧不得理會簌簌往下流的淚水,一臉驚訝道。


    “裴公子何出此言?!”


    裴銘沒打算現在就告訴他雲鵬還活著的消息,隻是示意他繼續迴憶那晚的事。


    鬆丘善雖然也有些疑慮,不過也沒多想。


    “鄧錢通嚇得全身發抖,臉上都是淚,他讓我趕緊逃走,說老爺夫人和少爺小姐都死了,我若不走,也是個死……”


    ——


    “你快走!他們都死了,你要是現在進去,也會被殺!”


    “我不走!我要殺了他們!替老爺夫人報仇!”


    “你不是他們的對手,雲善,聽我的話,先離開這裏,若是你也死了,以後誰來給他們報仇?”


    “放開我!我現在就去給他們報仇!你……”


    後頸突然傳來一陣鈍痛,當時還是雲善的鬆丘善,就這樣直直地倒了下去。


    ——


    墨良道:“他是想殺你?”


    “並非如此,第二日太陽快落山的時候,我才醒過來,發現自己被扔在馬廄裏,身上蓋著厚厚的幹草,身上臉上都塗滿了血。”


    墨良道:“你不會是想說,是鄧錢通為了救你,故意將你打暈,還在你身上塗滿鮮血、堆滿幹草,就是為了掩人耳目?”


    鬆丘善反問道:“難道不是?”


    裴銘眉頭緊蹙,垂目深思。


    “在那之後呢?”


    “之後?”


    鬆丘善臉上浮現悲苦神色。


    “我醒來後,發現滿宅子的屍體全被弄走,老爺夫人公子小姐,我的妻兒,雲家三百餘人,皆沒了蹤跡,活不見人,死不見屍。


    “我立即去了城內,想打聽點什麽。


    “卻聽說,雲家三百多口人,一夜被滅……


    “那時又正值盛夏,縣令擔心引發瘟疫,便在出事的次日一早,在……在城外挖了一個大坑,把人……把人全燒了……”


    再也忍受不住,鬆丘善頭埋在手上,失聲嚎啕大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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