滇南,江城。


    沒來過這裏的人,大概無法想像這是一個什麽樣的地方。


    從京城啟程出發,路途行了三個多月,才進了滇南。路途遙遠得令人無法想像。一進滇南,一眼看去俱是深山樹林,官道兩旁幾乎杳無人煙,沒有什麽行人。驛館裏的驛丞,張口說的官話發音古怪,饒舌難懂。


    江城位於滇南的最南端,進了滇南,又行了數日,才到了江城。


    進了江城,也有些低等官員前來相迎。這些官員多是麵有菜色,或精神不濟。一眼看去,簡直沒一個能入眼的。


    霽哥兒雖有心理準備,一見這稀稀拉拉的幾個官員,也覺心涼。


    為首的江城知縣,年約五旬,一臉的皺紋,滿臉的愁苦模樣。頭頂禿了一圈,全仗著帶著官帽,才不惹人笑。


    江城知縣倒也坦誠,沒等霽哥兒追問,便說道:「江城這裏多是蠻夷,漢人少之又少。蠻夷們言語不通,不識漢字,也不怎麽服官府管教約束。政令往往難以通行。每年收來的稅賦,連養活衙役們都不夠。」


    「不敢瞞世子殿下,卑職當年是犯了錯,被貶黜到了江城來。這一呆就是十幾年。每年的吏部考評皆是下等。隻因江城實在沒人肯來,卑職就湊合著繼續被留任了。」


    霽哥兒:「……」


    出身尊貴自小在宮中長大見慣京城繁華富庶的霽哥兒,從未想過,大齊竟有這等偏僻荒涼之地。


    現在,他知道了。


    江城知縣又叨叨說了下去:「還有,江城多山,山匪格外多。且臨近外朝蠻族,每年那些蠻族都會進犯江城,燒殺搶掠一番才走。上一任的駐軍指揮使,就死在蠻族人的手裏。誒,死得也挺慘的,連個全屍都落下。」


    霽哥兒:「……」


    江城知縣也沒個眼色,才見霽哥兒第一麵,就將上一任指揮使死無全屍的事抖落了出來。


    一旁的縣丞眼見著霽哥兒麵色難看,忙陪笑著搶過話頭:「那都是以前的事了。現在魯王世子前來,定能重新招募駐軍,訓出一支精兵來。」


    霽哥兒抽了抽嘴角,已經不知該擺出什麽表情來了:「江城原來不是有駐軍嗎?為何要重新招募士兵?」


    長相略有幾分醜陋的低等武將終於有了張口的機會,苦著臉嘆氣:「原本江城倒是有兩千駐軍。這幾年零零總總地打了不少仗,這一千駐軍死得死傷得傷,如今能抵得上用場的不足四百人了。」


    不足四百!


    這點駐軍能頂什麽用?


    他此來滇南,自知再迴京的可能性微乎其微,除了留下必要的親兵守護魯王府,其餘的五百親兵他全都帶來了。


    萬萬沒想到,江城的駐軍還不及他帶來的親兵多。


    霽哥兒忍了又忍,還是沒忍住:「我來之前,為何不招募士兵?」


    那個武將羞愧地低下頭:「請世子息怒。卑職也想招募新兵,隻是駐軍裏折損的人手太多,聲名在外。人人都說進了駐軍就是來送死的。想招募士兵,也沒人肯來啊!」


    然後,又高興地說道:「卑職一直盼著新任指揮使來,如今盼來了世子殿下。聽聞世子殿下帶了五百親兵前來,一旦江城鬧了山匪,世子殿下也不至於無人可用了。」


    霽哥兒:「……」


    虧得霽哥兒在朝中歷練幾年,頗有些城府。神色僵硬了片刻,竟還能擠出笑容來:「我明日先去軍營看看。」


    ……


    江城既偏僻又窮,整個縣城的人加起來不足兩萬之數。像樣的平整路麵是別想了,坑坑窪窪,四處塵土。


    縣城裏唯一還算整齊的街道,便是縣衙前麵的那一條路。知縣住在縣衙裏,縣丞等一眾小官也住在這條街道上。指揮使府也位於縣衙不遠處。


    用府邸來形容,著實委屈了府邸兩個字。


    就是一處三進的院子,正門還有點模樣,進了正門一看,也就比京城百姓住的地方強一點。一應陳設不知有多少年頭了,破破爛爛,陳舊不堪。


    硬撐著幾個月路途的趙長卿,被迎頭這一重擊震得迴不過神來,當夜就病倒了。


    可憐魯王世子妃趙氏,一邊忙著安頓,一邊還得忙著給婆婆伺疾。


    萬幸離京的時候,隨行帶了兩位大夫。不然,想在江城請個醫術高明的大夫都不是容易的事。


    霽哥兒白日去軍營,晚上一迴府,便去親娘的病榻前待著。


    不出半個月,霽哥兒夫妻便都熬得心力交瘁,瘦了一圈。


    趙長卿的病症卻毫無好轉的跡象,每日精神懨懨,飯食難以下咽,背著人總落淚。當著兒子兒媳的麵,倒是強顏歡笑:「你們別總守在我身邊了。桐哥兒還小,你們有了空閑多陪一陪孩子。」


    桐哥兒是魯王世子的長子,今年三歲。


    魯王世子妃趙氏紅著眼圈道:「母妃總不肯吃飯,湯藥也嫌苦澀,不肯入口。這樣下去,病症何時能好?」


    趙氏是趙長卿嫡親的侄女,婆媳兩個還算融洽和睦。


    趙長卿無力地笑了笑:「我沒什麽大礙,多養些日子就好了,你們不必擔心。」


    霽哥兒眼見著親娘日復一日的孱弱,心痛如油煎一般:「都是兒子沒用,連累得母妃也離京數千裏,到了這等荒涼偏遠之地來。」


    說到這兒,霽哥兒聲音哽咽,眼睛也紅了。


    趙長卿心中酸楚之極,低聲道:「是母妃的不是。這些年,母妃一直盼著你有出息,總慫恿著你做些不該做的事,令你生出了不該有的指望……」


    如果不是因為她,霽哥兒如何會落到這步田地?


    是她心有不甘,是她給霽哥兒灌輸了奪儲的念頭,是她慫恿著縱容著兒子生出了野心!


    都怪她啊!


    同樣離京,霖哥兒和霆哥兒去的泉州福州,都是靠海的富足地方。霽哥兒卻形同發配,到了江城。偏僻窮困也就罷了,且時有山匪之禍和蠻夷進犯。上一任指揮使就是死在蠻族人的手裏……


    一陣巨大的悲痛和悔意席捲上心頭,趙長卿喉頭一甜,張口吐出了一口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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